但是檀峤并未如愿。
谢醒之后又以每日一次的频率来了三次,但是每次都是匆匆看看就走了,和檀峤说不上几句话。这让檀峤十分恼火,每次还没问出什么,谢醒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但是檀峤能理解神京的忙碌:大青山的事情还没解决;经坛虽然推迟了五天,但是五天也到底是弹指一挥间,很快就要过去了,五部需要为此做准备。
在醒来一日之后,檀峤就没闲着,时间分成两半,一半试图恢复通法针,一半企图弄明白静泉阁对草人的研究进展到哪一步了。他的同宿山涛就在这草人中,但是檀峤并没有心急火燎试图打听,他非常清楚,心急不是办法,还是需要等静泉阁慢慢检查,探索出分离的办法。
通法针被他用然力保护着,堪堪没有全毁,但唯有日夜用然力滋润,才能逐渐恢复。还好檀峤体内然力充沛,滋养一根通法针不是问题。
檀峤意识到,之后使用然力的地方可能会更多,自己虽然有了龙川甲的扶持,但还是要通过自身的修养,才能厚积薄发。
两千年前,多数人的然力以打通天人之道的方式修得。也有人通过服药增进然力,但是后一种方式并不容易稳固,气海不能完全打开,好比不扩建仓库,却只是一味地往里塞天才地宝,时间长了,仓库也放不下。
檀峤少年时就随着老门主在一夕山修炼,他心思淡泊,不容易被外界打扰,故而早早然力充沛,如同千年修士。
这一世,从五岁上开智,前尘往事一一浮现,檀峤就开始重新修炼然力。他本以为自己和大家一样,不得打通天人,但是奇怪的是,天人之境轻松破了,耳聪目明,然力源源不断输入身体,化为己用。
开始,檀峤为此而震撼了很久,但是这世间恐怕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久而久之,他也就泰然若素了。有然力本就比没然力方便,恢复精力也比大家快很多;只是平时藏着掖着,生怕自己拥有然力之事被人知道,未免叫人不爽。
时至今日,檀峤的然力已然很强,几乎能和一夕山神灵的通法针对抗。但是仔细想来,当时的林莽和通法针分离,自己才能用然力将他压制,如果林莽和通法针合体,法力倍增,自己可不敢确定能敌手了。
有了滋养通法针的任务,檀峤的修炼就得更加勤勉起来。他隐约感觉,事情并不会就此打住:
林莽的出现让他这一世第一次将注意转移到一夕山上。他本以为这座被天道毁灭的山没什么留下的了,自己这个残留如果不是因为当时被推进四扇门中,也不可能苟且存在。他万万没想到,山上神灵居然还在!林莽在,其他人就可能也在!之前战车经过一夕山遇到的那阵飓风,很可能就是聘风的手笔。
曾经载歌载舞的雪女呢?像金刚一样威武沉默的去都呢?
神京多了一个“勤奋”的檀峤,静泉阁就多了一个忽然对草药萌生兴趣的不速之客。就在几日之内,灵威仰频频收到静泉阁的信件,来信严正控诉自家草药被偷。
静泉阁自己有赤熛怒下属的守卫,盗窃之类的事情不至于发生。时而发生了,也就含糊过去了,因为阁内一些大人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手。将失窃的事情捅到灵威仰,事情肯定不一般。
仔细一看,果然:丢的东西不仅多,而且还有一共性,都是增补之材宝。
很可惜,静泉阁只等到了灵威仰客客气气的回复,说将尽快解决。这让静泉阁七窍生烟,谁都知道“尽快解决”就是“我很忙,没时间理你”的礼貌说法。静泉阁转念一想就知道了,大青山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一下子去了两位大人。现在找灵威仰办事,对方哪能分出人手来?肯定只能得到 “我们正忙”这种回答。静泉阁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几句,耐心等着。
但是阁内却为此萌生了很多内部玩笑,基本上都是围绕丢失药材的性质展开的。清一色的增补药材,数量众多,也不知道是谁要增补,难道就不怕送了性命?
这玩笑檀峤自然也听见了,而且是从给他送饭的口中听来的。对方讲的时候神采飞扬,像是自家刚买了两只仙鹤。奈何此人的想象力过于匮乏,完全不知道药材能增进然力,而是朝着不着边际的地方猜测,让檀峤哭笑不得。
药材是都是檀峤拿的,他平生第一次当窃贼,不太好意思挑选,优质劣质的一起拿了去。对他来说,劣质与否并不要紧,左右服用药材也不讲究“口感”。檀峤总是将药材化成指甲盖大小的丸药,定时服用,接着疏通经脉,整理气海。
几日下来,在静泉阁的抱怨中,檀峤然力大增,气海如同东海波浪一般广阔,似乎能将天地之间的全部然力包容进来。龙川甲也在然力的滋养下更加舒展,这饕餮吃饱了然力,长大不少,张开双手遮天蔽日,如同鹏鸟的羽翼。但是檀峤却不敢随意放他出来,生怕将静泉阁捅个窟窿。这时,檀峤才感受到这碉堡一般的静泉阁的狭小,在然力面前,纵然是神京宏伟也不值一提。
而檀峤的模样也产生的微妙的变化,他自己从不照镜子,没有发现,但是谢醒最后一日来接他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檀峤瞥见谢醒游移不定的眼神。他正在按照静泉阁的要求收拾个人物品,但是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来。“谢醒公看什么?”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醒觉得檀峤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高矮胖瘦不变,但是面容像是渲染开来的墨迹,更加成熟舒展,眉宇更为挺拔,像是房廊构架,宽敞通透。
而那双眼睛......谢醒专门看了一会儿,这双眼睛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差点在他身上烫个洞。这双眼现在更加宁静,但是里面的内容更为开阔,这让檀峤越发不像一个少年,而像是一个老灵魂住在少年的躯壳中。
“没什么。我送你回去。”
他何德何能,竟然让神京大员来接。檀峤非常清楚,谢醒明白他这样做会让自己尴尬,但是对方还是来了,很显然是故意的。但是这也给了他们好好聊聊的机会,于是檀峤贴上了自己的所有脸皮,进入了谢醒的枢纽。
味道有所不同,不是之前那清新中带着温暖的味道,而是......檀峤说不出。
见檀峤吸鼻子,谢醒笑道:“含枢杻的人每天身上都是灵力燃烧的味道,用点香料遮盖一下,免得大家厌恶。”
你可真细心,檀峤心想。但是略微回忆一下就发现,谢醒从来都不是一个不细心的人:他的房间虽然充满了含枢杻特色,钢筋铁骨的,但是并不冰冷,也不凌乱,房间中铁锈的味道是被遮盖过的,留着那一丝淡淡的味道不招人讨厌,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檀峤为了套话,此时嘴皮子格外灵活,他不吝赞美之词,虽然他所谓的赞美之词也很贫乏:“好闻。”
谢醒启动了枢纽,他的枢纽和老龙的不同不仅限于味道和内部的结构,也在于声音:这架枢纽极其安静,隔绝了外面的风声,甚至隔绝了枢纽内部运转发出的嗡鸣。他在打造这架枢纽的时候一定花了大力气。
“非云乐是我自己打造的,算是身为含枢杻大员的一点福利。”谢醒看到了檀峤打量自己的枢纽,主动介绍。
檀峤现在已经能流畅地接纳含枢杻起出来的各种奇怪名字,但是听到“非云乐”的时候还是懵了一下,谢醒便把这三个字拆开来告诉他。
檀峤默默消化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和“广陵散”有异曲同工之妙——骚燥之妙。按理说谢醒打造这架枢纽的时候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还能起出如此这般的名字呢?结论只有一个:谢醒公本身就是骚人一个,平时的温润如玉不过是端着做样子。
檀峤的嘴角浮上一抹笑容,他想象谢醒小时候的样子,那一定是个不知道遮掩的小骚包。这个骚包长大之后会不会因为自己之前做过的荒唐事情而无所适从?可能不会,因为谢醒公本人仍然是个煞有介事端腔拿调的人,骚燥应该不减当年。
脑子里充斥着这些东西,檀峤一时间倒忘了自己想问什么,居然让谢醒占了先机。他看似有意无意,但是在檀峤听来绝对是有意地问道:“你和肩甲磨合地怎么样?”
檀峤想想上次试图展开龙川的“翅膀”,结果差点将静泉阁的墙削掉一半的经过,平静地道:“挺好的。”
他觉得谢醒下一句话应该是:肩甲在你那里没什么用,不如还给我。但是谢醒说的却是:“这肩甲脾气古怪,你带着要小心,别叫它给伤了。”
檀峤一愣:“你不打算要回去?”
谢醒耸肩:“这肩甲本不是我的,乃是造化让它到了我这里。这些年它确实是我的保护神,没少帮助我,但是我总觉的我们之间有所隔膜。讲真,他可能很早就想要弃暗投明了。这家伙挑剔的很,难得它喜欢谁,我自然是由他去了。当然,它若是伤了你,你不妨将它送还,我来好好修理它。”
檀峤没忍住,笑了。鬼使神差地,他对谢醒道:“能不能不叫他‘肩甲’?怎么没个名字呢?你不是最喜欢起名字吗?”
谢醒背对着檀峤的面孔上露出笑容:“那么你说应该叫它什么?”
檀峤感受着龙川在肩膀上的热量和重量,这家伙变强了,分量也增加了,但也更加兼顾,能让然力以横扫千军的架势挥出。檀峤暂时没有对垒的机会,但是他猜测,龙川已经做好了一举歼灭一个魔窟的准备。
“龙川。”檀峤道。
谢醒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觉得很有意思,不是因为名字,而是因为檀峤说出这个名字的语气:那不是“命名”的语气,没有夹杂一个命名者应该有的新鲜,而更像是“介绍”,仿佛将一个本就如此的老朋友介绍给了别人。这个奇怪的少年和这副同样奇怪的肩甲之间似乎很熟悉——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们分明才见面不久。
谢醒将这些思考留在自己心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研究枢纽的精神带到了研究檀峤这个人上来。研究枢纽需要定期记录枢纽情况,对檀峤也是如此。因此,谢醒将刚才的这番思考“记录在案”,准备之后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之后再进行“印证”。这些举动都是无意的,甚至于谢醒自己也不知道,一场耗时费力的观察研究早已开始了。
谢醒将檀峤放在赤熛怒大门口,何兆基和葛春分等在那里,忧心忡忡。葛春分向着檀峤扑过来,后者很有技巧地避开了,并将葛春分扔进了何兆基的怀中。“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檀峤问。
没等两人回答,谢醒的微笑就说明了一切:他一定在去接檀峤之前就已经通知了这俩人。在檀峤不熟练的道谢声中,谢醒叮嘱他们勤加训练,接着……
就离开了?檀峤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什么都没问呢。都怪谢醒的枢纽太快了。何兆基见檀峤看着谢醒离去的方向,道:“谢醒公待你不薄。”
别人说这话听着别有用心,但是被何兆基说出来就是真心实意。檀峤叹气:“是,我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
“谢醒公爱惜人才,不奇怪。”何兆基的思想很正派。
檀峤收回目光:“但愿如此。”
终于不需要过每天被谢醒公“探望”的日子,檀峤松了口气。他不是不想见到谢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倒是很需要向谢醒把话问明白。但是不是以之前那种方式见到谢醒。他需要一个更正式,谁也不能跑题的场合。
很可惜,檀峤没时间筹划这件事情,他在回到赤熛怒之后很快就被告知一个消息:
“考试?”檀峤摸不着头脑:“咱们学了什么吗?”对他而言,确实如此,毕竟他在人间耽误了一天,在静泉阁躺了四天。但是在这段时间中,赤熛怒的训练不会因为他的离开就暂停。
“谢醒公走之后,重淇凯将军回来代课了,我们这几日学了战车的降落、如何使用车上的神机,还有如何配合作战,也就是‘十三雷击法’。”葛春分为檀峤解释,他生怕檀峤没听懂,补充了一句:“就是十三种战车组合作战的形式。”
檀峤听得兴趣盎然,问:“然后呢?”
“然后还打算学......”葛春分发现不对,及时拉回话头:“问题不是解下来学什么,而是你什么也没学。檀峤,我们知道你很天才,但是这些不是你几天之内就能学会的。”
“明天是个不错的时候,之后三天经坛,我也可以趁机学学。”檀峤不以为意。
何兆基一脸哀莫大于心死:“明天我们会学习十三雷击法中的最后一击,没时间。经坛期间所有人必须去听经坛,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