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檀峤自己的力量也没完全恢复，雪夜冰尚未施展全部力量，但是搜索这一片山已经够用。铁骨伞用然力覆盖山峰，一些地方升腾起淡淡乳白色的雾来，而另一些地方则呈现出灰色，仿佛夜幕降临。

檀峤立刻降落在其中一处黑气最大的地方。果然，林木上悬挂的不是藤蔓，而是那些黑东西。檀峤只看了一眼，就冷笑：“真是恶心。”他一手指天，忽然一抓，雪夜冰的虚影就出现在手中。

虽然是虚影，但丝毫不影响其斩杀黑线的速度，不过是转瞬间，树上的“藤蔓”就焦枯一片。接着，檀峤很讲究效率地快速解决了另外的几个，却“贴心”地给神京的人留下最后一处：这是一块大石头，矗立在一个深谷外面，全身长满了黑线。

让他们见识见识，没坏处，我不能把事情全干了。檀峤这么想，收住了。

熟悉的嗡鸣隐隐从天际传来，檀峤领会：神京的人大约也发现了什么异常，驾枢纽来追了。他立刻将笼罩山峰的然力撤回来，自己穿过林海，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醒来的屋子中。

谢醒驾驶枢纽上天，心中焦躁。枢纽中的铃是灵力泄露的探测器，一旦发生大面积然力泄露，就会响动不止。

停在地面上的时候，响声还好，越飞越高，响铃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谢醒实在忍不了了，将其强制关闭。

但是响铃这么作妖，泄露的灵力一定非常之多。根据他之前的经验，如此多的泄露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枢纽被洞穿全歼以至于灵力泄露，一种是靠近炼制灵力的洪炉，暂无第三种可能。毕竟谁能随随便便实现灵力的广泛覆盖呢？

但是从空中看去，山中没有异样，甚至是祥和宁静的，从这个位置连草人的暴乱也看不到。是什么引发了响铃？

认真的思考的谢醒竟没发现，一般处于隐藏状态的肩甲竟然浮现出来，如饥似渴地将外面的烟雾吸引过来。烟雾穿过灵力制成的侧窗，在舱内游荡，最终消失在肩甲之中。

直到烟雾开始从操纵室的正窗飘进来，谢醒才意识到。

前窗烟雾缭绕，遮挡视线，谢醒连忙将枢纽原地悬空，将肩甲拆下来。吞云吐雾的肩甲显得越发明亮，上面的纹理也越发清晰。谢醒直觉，这个平时只能给他垫垫肩膀，拉拉操作杆的小东西，现在可能蕴含着更大的能量。比如......炸个山什么的。

一切都停止在突然之间。

被强迫哑巴之后的铃铛不再颤抖；肩甲周围的云雾逐渐散去。世界回归平静。谢醒向窗外看去，外面天光正好，一切如常，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回到昼统身边，后者显然没忘记他刚才的撒腿就跑。“干什么去了？”

谢醒不言语，只是摇头。昼统没空理他，面前挣扎的几个草人力气看上去都不小，只是不知道哪个里面有人。之前看到人手完全是意外，在那之后，抓住的草人就没了人的痕迹，叫人无法判断。

昼统简直不敢想，之前来剿灭的那一批草人中，是不是就隐藏着一个活生生的学生。

就在昼统一筹莫展之际，谢醒忽然又走了开去。昼统被他的靴子声弄得不胜其烦，正想说一句“你什么毛病”，就看见谢醒正心平气和地和檀峤并肩走着，微微转头听他说话。

檀峤听见枢纽，依稀猜到是谢醒，因此并没有立刻寻找谢醒，而是先回到了之前的屋子中，等了一阵子，才装模做样找出来。

他正和谢醒“如实汇报”，一脸尽职尽责的样子：“后山确实有东西，需要你们去看看，这些东西或许和草人的产生有关。”

这东西太多，消灭起来费劲，全部消失，不利于追查这件事情，于是我给你们留下一个样本。这是檀峤埋在心里不说的。

谢醒发觉，这个本来和整件事情无关的年轻人就这么掺和了进来。但奇怪的是，此人居然一点没觉得倒霉，反而始终是泰然处之，谢醒甚至看出了一点“乐在其中”得意思。

按理说，檀峤这种行为足以让人产生怀疑，随之而来得就是自然而然的警觉，但是谢醒就像是天生好奇的猫，一个人越是这样无解，他就越是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在谢醒很愉快地道：“好啊。”

昼统：“......”是谁刚才还一脸沉重好像丢了战车似的呢？

谢醒要做什么自然是无需经过昼统批示同意的，他朝着拧着眉毛的大殿下眨眨眼，道：“调查结果回来告诉你——好好检查草人哦。”一个轻松的转身和檀峤走了。

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昼统有一瞬间不确定谁才是年龄更小的那个。

“带上你的人。”昼统朝着谢醒的背影喊。

谢醒背在后面的手朝昼统风流倜傥地摆了摆。昼统简直拿他没办法，于是做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忽视这个家伙。

谢醒和檀峤很快来到了深谷和大石头之前。檀峤指着石头上的黑线：“是这些东西。”

谢醒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些东西已经被列入危险名单了么？”

檀峤觉得谢醒今天很不对劲，过分兴高采烈了，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在檀峤的注视中，谢醒稍微正常了一点：“看不出是什么，打他一下试试吧。”他真的遵循这种疯狂的准则，哗啦从墟鼎中拔出一件东西。

东西挺大，谢醒动作挺快，檀峤眼前一道银光，被晃了一下。定睛看，没看明白，似乎是一把大型的......三棱锥。

没管住嘴，檀峤脱口而出：“你带一个这么大的三棱锥干什么？”

谢醒非但不反驳，反而洋洋自得举起三棱锥：“人人都有法器，某些人的法器甚至打碎了我的窗户，我为什么不能有法器？这东西里面装了灵力槽，厉害得很，必要的时候还能撬开枢纽随时检修，身兼数职。”

檀峤干巴巴地评价：“很实用，很有创意。”他有理由怀疑，为谢醒铸造这把兵器的人曾经怀疑自己转行了，从打造兵器的变成一个打造修理工具的。

谢醒就像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法器站是给人看，乐呵呵地问：“猜猜它叫什么？”

檀峤表情复杂：果然，不管是他创造的，抑或是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有名字。命名可能是谢醒人生的一大乐趣。雪夜冰有名字，没错，但是这名字不是他起的，而是那个比他闷骚很多的老门主起的。这种名字，也只有那样一个人能起出来。

檀峤很配合地歪了歪嘴：“猜不出。”

谢醒洋洋自得地报出三棱锥的名字：“广陵散。”

檀峤觉得自己不该配合来着。

“没有人觉得......”檀峤字斟句酌：“这个名字有一些——”他看到谢醒带着笑得眼神，将自己的真心话扔掉，换了一个温和的说法，“独特？”

谢醒大笑：“之前起的，当时人比较疯。”

檀峤看着大笑的谢醒，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之前的谢醒虽然带笑，但那笑容像是画上去，一成不变。难得变化一次，其中也藏着说不出的揶揄，好像从没像现在这样诚挚而开怀。

鬼使神差地，檀峤点头：“挺好。”

更加鬼使神差，他加了一句：“和我的很像。”

说完，他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按进脖子里面。

果然，谢醒道：“就是那把打破窗户的‘名剑’。我能看看么？”

檀峤下意识地认为他要检查自己的法器，正要说“不”，就撞上了谢醒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装的是少见的轻松和真诚。檀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但是理智告诉他，神京的人是不好对付的，这个事实几千年也不会变。

见檀峤迟疑，谢醒没有像往常一样通情达理，说什么“不要勉强”“尊重你的意见”，而是说：“檀峤，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神京。坦诚地说，你身上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我现在不是在查你，我只是......”

没等他说完，一把剑就被放在了他的手中。檀峤眼睛中流露出一点“听了不该听的”的惊慌，就好像他不习惯被人这么灌真心话。“这里，雪夜冰，看吧。没什么可看的，家里穷，打不出好剑。”

“雪夜冰，”谢醒将剑翻来覆去，接着擎在手中，“果然很像。长的好看，你谦虚了，是好剑。”说着，他将广陵散放在檀峤手中。

加了灵力槽的兵器特有的沉重让檀峤很不习惯，但是金属的坚硬和冷峻却激发了他的喜爱，他让五根手指在广陵散上找好了位置，单臂挥出，直指深谷。一阵猛烈的震动从广陵散传递到他的手掌，几乎将他整条胳膊都震麻了。震动像是涟漪，从广陵散上向着外面扩散，激荡到深谷中去了。一声声炸雷的声音开始在山谷回荡。

“这......”檀峤不可思议地看着广陵散。

谢醒露出一丝惊讶：“你用过灵力槽？”

檀峤明白了八九分：他自身的然力可能歪打正着，将灵力槽启动了。但是他却打死不承认：“没用过，不知道，瞎猜的。也可能是你的三棱锥坏了。”

见自己的法器被无端指控，谢醒笑了：“不可能。但是说明你对枢纽是有悟性的——要不要考虑来含枢杻。”此人似乎从刚才开始，挖墙脚的热情就开始高涨。

檀峤装作没听见。

一声炸雷引得两人都回头了。方才的炸雷是广陵散震荡在山谷引起的回音，但是现在呢？

檀峤和谢醒现在才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山谷：这是个很深的坑，四面陡峭，绝壁上长满了各种毛茸茸的植物，叶子上点缀着水珠。站在悬崖边，感受到下面的湿气涌上来，寒气很是浓重。丢一块石头下去，很长时间听不见落地的声音，最后是“普通”一声低低的闷响，似乎是没入水中。

谢醒通过呼吸计算时间，他咋舌，心想：真深。

忽然间，一声炸雷，还有蛇爬行的声音！这声音就在下面，像是潮水向他们涌来。

谢醒刚想说“快走”，就看见一堆绿不绿，黑不黑的东西从悬崖下面飞上来，照着他们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