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的字典里有“羞耻心”这三个字吗?
答案是当然没有。
所以该跪跪,该哭哭,完了眼泪一擦,腰杆挺直,某人又自然而然地变回了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服务员小沈。
遗忘再次发挥威力。
他脑海中的记忆连同任务再次被回档。
他想,他只是打了个盹而已,虽然倒霉地堕入了噩梦深渊,但足够幸运的是他什么都记不清了。梦中哭爹喊娘又如何,那都是虚假的,苍白的,没有逻辑的,根本不值得他花心思去纠结,更别说怀疑。
沈熠尬笑着道歉,坐回自己的座位。
沈暮跟着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包容:“没关系。”而后转过身,恢复成慵懒的姿势,支着腮,继续观看舞台上的表演。
沈熠将地上的塑料袋捞起,掏了包纸巾擦眼泪,揉了揉发红的眼角。
“1414?”
【在呢】
“那个阿尔法也在马戏团。”这是他从某个叫多格的小孩与希莱亚的对话中得到的讯息,他本来想以此借沈暮探探口风的,谁知道会这么不合时宜地突然睡了过去。
1414的狗头形象由于故障又又又下线维修了,但它的意识还在。他难以窥清对方的本体,脑海里徒留一片白光,以及光屏上弹出的两个字:【是的】
“那帮我定个位吧。”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唉声叹气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你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就行。”
毫无理由的,总觉得对方这个人工智障质量十分地次,功能也非常地不靠谱,他本能地收回了自己的诉求,决定用自己的脑瓜子自力更生。
可结果实在出人意料。
【没有】
他愣了愣,疑心对方是在逗他,又或者他的理解思路出了问题,当然,也可能是他给出的指令不够明确。
“1414。”
他这次放缓了语速,吐出的每个字的字音和字义都咬得格外到位。
“告诉我阿尔法的外貌特征。”
【没有】
“???”
1414的回复没变,那说明对方并没有误听,他拧起眉,没有是几个意思?对方是天生没长脸,还是毁容了见不得人?
“又是未知?”毕竟头像都是问号,没准连外貌资料片也缺失了,真是百无一用的统子,难怪要找别人来替它做任务。
【也不算吧】
“那你倒是说啊,干嘛故弄玄虚的?”
【因为说了也没用】
“你……!”
【阿尔法的肉丨体是没有固定外貌的,它可以是女,是男,是老,是少,可以是最恐惧最憎恨的存在,也可以是最渴盼最深爱的一切,概括来说,它在人眼中的形象完全取决于这人当下的心态】
沈熠恼怒的表情一凝:“心态?”
【是的】
“那如果我既不雀跃又不焦虑,既不愤怒也不悲伤,时常保持一颗寻常心的话,会在她身上看到什么?”
【记忆】
他怔了一下:“我的记忆?”
【准确的说,是你丢失的记忆】
沈熠听到这,眼睛顿时一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只要找到这个阿尔法,就可以看到自己空白的过去,查清楚自己的身世由来!
他兴奋起来:“沈暮!”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想问问关于阿尔法的事,反正她与这艘邮轮的船东是旧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注意力就被舞台方向传来的惨叫声给吸引走了。
一个浑身赤丨裸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了烧烤架上,旁边站着头戴着猪头和牛头帽子的厨师;一个转动架子,让食物受热均匀,一个端着盆,用刷子给食物涂上蜂蜜和热辣的佐料。
架子下炭火旺盛,男人被烤得声嘶力竭,皮肤变黄、干裂、滋滋冒油。
天呐,这不是魔术,是酷刑,是杀人啊!
他胆战心惊,环顾一圈,竟然没一个观众觉得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特别令人发指,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交头接耳地啧啧赞叹。
装扮成大公鸡的主持人闪亮登场。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我们老板惯例的拍卖环节,获得者将会得到现烤的完整大种公一只,底价五欧泊起,上不封顶!”
他刚说完,前面的老爷爷就举起了亮灯的牌子:“十欧泊!”
“好的,十欧泊一次!”
对方的老伴见状,很是困惑:“欧文,你买这个干什么?这么大份,我们吃不完的,也带不走啊。”
老爷爷精神矍铄:“吃不完就分给别人,主要是我看上了他的骨架,你看看这身材比例,骨骼肯定很有研究价值!”
沈熠表情裂开。
这大白天讨论怎么吃人,是有什么毛病!
他看了眼搁腿上的牌子,这是进剧院前小k递给他的,原以为是马戏团的纪念品之类的,没曾想竟是这个用途!
“沈暮……”
他极小声地拽了一下身边之人,在对方向他倾身而来时,一言难尽地附首耳语。
“我们走吧……”
沈暮诧异:“你不想看了吗?”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杀人?”
她瞥了眼舞台,观众席上牌子一个接一个竖起,紧追不舍,拍卖价越叠越高,主持人慷慨激昂地报数,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这哪有人啊。”
“??”
沈熠睁大眼,手指着那个已经半焦状态的男人:“那呢!看到了吗!活生生的人!”
沈暮嘴角勾起,歪了歪头。
“沈熠,你真幽默。”
“……”
沈熠瞪着她,一时槽多无口。
这船上除了他,真的还有正常人吗?
“跟我走!”
他抓住她的手,将人从座位上拉起。
这种魔鬼地方,还是及时止损,避免同流合污,唤醒一个是一个吧……
他带着沈暮离开马戏团,走之前将那两个牌子也一并扔了,大门重新阖上,截住了恐怖片的最后一幕——
主持人用钢叉扎进了男人的肚子,血与肠瞬间流出,然后大声喊了一句三分熟。
算了,没救了,爱吃吃,关他屁事!
沈熠唰地闭上眼,感觉自己眼睛要瞎掉了,赶紧揉把揉把,却怎么也忘不掉刚刚目睹的骇人场景,而且眼球还跟长了脏东西一样,越揉越痒,越揉越疼……
他疑惑低头,就见手指上粘了些黑乎乎的膏状物,似乎是从他眼角溢出的。
他心头一跳:“沈暮,你等我一会儿!”
“好的。”
他紧张兮兮地跑进公共洗手间,对着里头的大镜子使劲扒拉眼皮,然后发现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惊悚现实。
他的瞳孔……褪色了?!!
他洗了把脸,同时冷水湿了他的发,于是乎更多的黑色不明液体就从他的发梢稀稀拉拉地往下滴溅。
沈熠体感越洗越多,越洗越黏,头皮还跟着痒起来,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乌漆麻黑的鬼脸。
他吓得大叫起来。
背靠着海报等待的沈暮闻声而动,望向某个用外套裹住脑袋,走路鬼鬼祟祟仿佛刚偷完地雷回来的弱智。
对方连眼睛都遮上了,只能依赖双手,摸索着走廊墙壁行动。
“你这是做什么?”
沈熠怕她察觉,没敢离她太近,说话时还装出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太舒服,不能送你回房间了……”
沈暮点了点头:“这样吗?那换我送你吧,刚好我也认识雅辛托斯号的医生。”
沈熠一听,当场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转头就跑,边跑还边喊对不起。
沈暮没回话,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拔足狂奔,一路撞翻了几个花瓶,撞在了电梯门上,最后消失在了尽头。
静默片刻,她忽然抬手,以视界为面,拇指为点,食指为规,在空气中画出一圆,化作实心的轮子。
水苍玉的轮子,四只独眼等分镶嵌,自转时分裂成两个个体飞速而上,高效逮捕并困住了藏身于天花板的某个小家伙。
不过瞬息,一枚系着银色流苏的书签就自上方缓缓落下,戴着“X”型枷锁,悬停在她的掌心之上。
“你养的狗不错。”
她的目光仿若穿透了书签,凝视着谁,与谁对话,并用猫玩老鼠的心态点评了谁。
“可惜往后不能为我所用了。”
电光火石间,交错旋转的轮子骤缩为零,绞碎了颤抖不止的书签。
言出法随,四分五裂的纸片被火焰包裹着飘零,在坠地之前灰飞烟灭。
残留的精神力悄然散去。
沈暮将幸存的流苏收起,指尖亲昵捋过。
“断脊之犬,自取灭亡。”
* *
晚上八点,某个员工标准房。
沈熠把水调热,整个人钻进淋浴间,双手抓着头皮,疯狂搓洗头发,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洗发露都用完了半瓶,终于把原本的靓丽乌发洗成了一头白毛。
还有他的眼瞳……
他悲催地对着镜子发呆。
也变成几近透明的水色了……
“哇,好丑啊!!”
他爆哭出声,但客观来说,他还是他,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褪去表层伪饰的黑垢后显得肉丨体与气质更加的纯净与圣洁,当然,前提是他把嘴巴闭上。
啪嗒,啪嗒。
伤心欲绝的沈熠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就见洗手盆里多了几颗奇怪的珠子,啪嗒,啪嗒,还在不断增多,好像是他造的……
他泪眼朦胧地捏起一颗观察,原来是月光石,质地细腻、通透,转动间就和他的瞳膜类似,会有如月光般幽蓝的晕彩。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死寂了长达十秒左右,沈熠猛地冲了出去。
天呐,他眼里长结石了!
沈熠憋住了,不敢随便掉眼泪,手脚哆嗦着翻出了自己的工资卡,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雅辛托斯号的医疗部在七层,有两个大房,一个急诊,一个火化,分隔在天涯海角的两端,其余都是病号间。
他去的时候没什么人,守夜的护士正坐在护士站里悠闲地看电影嗑瓜子,几个目光呆滞的病患在通道里来回游荡。
沈熠认为简单有简单的好处,比如现在,他觉得他身体哪哪都有毛病,要是问起挂什么科肯定选都不知道怎么选。
“左边。”
护士什么也没问,直接给他办了份新的病历卡,让他去找医生。
他走到头,推开门,恰好医生从帘子后走出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很是眼熟。
沈熠看了眼对方胸口的工作牌,上面别了个笑脸贱贱的向日葵。
沈芸……
竟然又一个姓沈的,这也太巧了吧!
“坐。”
老奶奶笑得和蔼可亲。
沈熠顺着坐下,接着迫不及待地哭诉:“医生,我生病了,很严重的那种!”
老奶奶看向他的脚:“生病了?”
“不是脚,是我的眼睛!不对……我的头发也出了问题,我全身都好痛啊!”
他越说越桑心,差点眼泪掉下来,还好又给它憋住了。
“医生,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已经命不久矣了?您一定要实话实说啊,千万不要因为我年纪轻轻,怕我承受不起就不忍心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我明白的,我懂的,我发誓会好好地坚强地过完我的余生!”
老奶奶无视了他的戏精本色,当然,也可能纯粹是因为耳背。这次她往他手上看,一脸认真地沉吟道:“手绝症了?”
“不是手,是我的眼睛,眼睛啊!!”
他把椅子搬近了些,用手指对着自己眼睛疯狂地指指点点:“医生,这呢!往这看!”
老奶奶恍然大悟,从抽屉里翻出一只老花眼镜戴上:“抱歉,我听错了。”
沈熠吁了一口气,心想人老了,视力听力退化了也能理解,除了颇多无奈外,倒也没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