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来兮。
“新郎娶进门,福禄寿囍都入门——”
“渊儿,你要照顾好自己!”
“新郎娶进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渊儿,爹爹走了!”
卧榻有人做伴,四周影影绰绰,香火如寄,一会儿诵经念佛,一会儿哭哭啼啼。
“阿离啊,我苦命的阿离!”
“道长,何为良辰吉日?”
“现在。”
瘫软的手指被人一根一根展开,又被人一根又一根地残忍地钉在了底座上。
“啊啊啊啊啊——”
他惨叫出声,撕心裂肺地挣扎。
“压住他!把眼睛和嘴巴缝上!”
写有生辰八字的朱砂符纸塞入口中,利器穿针引线,水银入耳,泪与血沾湿了枕帕。
“七月初七当结发,从此恩爱两不疑。”
“等过了头七,一并入葬吧。”
“合棺!”
幽冥之火轰地燃起,焚尽一切怨气与血煞之气,三魂七魄镇压,又被棺盖封印,让他生不得,死不得,不人不鬼,不阴不阳,不明不白,永世不得超生!
“阿尔法!!!”
沈熠怒吼着,从床上滚了下来,撞碎了一个细口的黑釉花瓶,清香四溢的水晶花散了一地,冰水溅了他一脸。
空荡的卧室趋近死寂。
床下的人趴了好一会儿才稀里糊涂地坐起身,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他找了面镜子,然后哦了一声。
他记起来了,他叫沈熠啊,是雅辛托斯号上的一个酒吧服务生,他今天本来要和喜欢的女孩子去马戏团约会来着。
那个女孩呢?
他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在这个陌生的华丽的洛可可风的套房里转悠。
“沈暮?”
他眼花缭乱地到处找门,找了十多扇,好险没被里面坍塌的金山银山给砸死。
大摆钟的指针停在了午夜十二点。
他打开第二十七扇,是间画室,终于找到了正窝在沙发上忘我抽烟的某人。
“原来你在这啊!”
窗帘遮上,屋子里烟雾缭绕的,但一点都不呛人,似晨曦与黄昏的薄雾,反而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
“有什么事吗?”
沈暮横坐着,双足踩在扶手上,盯着对面的画架回复他,指尖夹着的烟杆,抽一根扔一根,地板上全是很新的废品。
沈熠瞥了眼空无一物的画架,单膝跪在沙发边,笑吟吟问:“这是你的房间吗?”
“嗯。”
“那我现在是在十七层?”
“对。”
“那——”
“船长的签名。”
他顿住,随即一张纸片递到眼前,上面只有一个“α”的符号,标准得像印刷机出品。
他抬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沈暮……”
沈暮依旧没有看他,没什么表情地问,仿佛要把画布盯出朵花来。
“还有什么事吗?”
沈熠抿了抿唇,在不断狂跌的好感度提示音中将她的烟杆抽走,换成了自己的手。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垂首,在对方的手背蜻蜓点水地亲了下,而后紧握着摆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有存在感,她根本忽视不了,便转过脸看他。
“我对船长没有任何想入非非的意思,我甚至都没见过她,沈暮,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一见钟情的喜欢。”
他回想了一下,又严谨地说道:“也算是见色起意吧,因为我特别喜欢你的脸。”
就像照镜子,他也特别喜欢自己的脸,喜欢她就和喜欢自己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尽管他从未记住过她的容颜。
其他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都或多或少长得奇奇怪怪的。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一眼望去,全是有生殖隔离的物种,他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外星人,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格格不入?
“同类?”
沈暮敛下眼睫,淡淡地嘲讽。
“我跟你怎么会是同类。”
她的发顺着扶手垂下,一圈圈地盘在地上,沈熠以指为梳,俯下身去。
“是不是不重要。”
本来就是一种感觉,非要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有讨论价值、有上升价值的理由,那也太累了。
他只会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就像现在这样。
纯洁的一吻落在了眉心,沈暮这次终于不是面无表情的了。她有点惊讶又有点疑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研究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一点点幽深起来。
“你想和我交丨配。”
“???”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本来还在思考着要不要适时装一装害羞的沈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看来还是太纯情了,他对她的妄想,最过分的,也就停留在拉小手接吻阶段,对方却已经把破车开上了天,进入了太空。
“可我和你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沈暮乏味起来,抽回自己的手,同时在空气中虚握了一把,指尖又立马多了根一模一样的细烟杆。
她咬住烟嘴,吸了一口,腾腾白雾就从她的唇间逸出,拂过他的眼底。
“不要整天想着做些没意义的事,那简直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沈熠拧眉,他都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后代上去了,他也没入过什么香火邪丨教啊,她怎么就这么肯定地认为他喜欢她只是为了种族的繁衍?
“那怎样才算有意义?”
他没明面反驳她的话,眸光直射着她,胸口攒着一股气,宣泄不出来。
“什么都不算。”
沈暮翻然起身,抽了几口的烟杆再次作废,弹了弹袖子,压了压眼睑,语气也好,神色也好,尤其地丧。
“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想离开了,因为这地方实在太无趣了。
“沈暮!”
“这个给你。”
对方没回头,只是反手抛了个东西给他,沈熠追人的步伐一顿,小心翼翼地接住。
“这是什么?”
“阿尔法的项链。”
空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凝固。
开了一半的首饰盒子从沈熠的手中缓缓脱落,摔在了地上。里面滑出来的是一条银光璀璨的铂金项链,坠子是莫比乌斯双环造型,其中一枚镶满了碎钻。
“其实只是物归原主。”
玻璃蓝的光屏上跳出烟花和鞭炮的特效,显示最终任务圆满达成。
“恭喜你,你自由了。”
沈暮的声音在远去,又或者是因为他此刻的心神恍惚,所以听起来不太真切。
“想去哪就去哪吧,让1414送你。”
对方话音刚落,一份立体地图就出现在他眼前,匀速地翻着页,上面还自带各种动植物形象坐标、风土风俗简介及危险指数与生存指南。
【请宿主选择传送地点】
“当然,你想留这的话也可以,不过……”
她身形忽地定住,因为有人自身后抱住了她,缠住她的双臂和他嗓音一样在发颤。
“你要去哪……”
沈暮沉默,他慢慢跪下去,昂首仰望她。
“你要我去哪……”
“去任何地方。”
她掉转过身,一字一句复刻他的原话。
“没有项圈,没有笼子,去任何没有我的影子存在的地方,做自由自在的风。”
沈熠睁着眼,就这样神情呆滞地望着她。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她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颌,迫使对方极限后仰,难受地皱起了眉毛。
“比起花言巧语,我更愿意认可你的实际行动。”
对方食指的戒指冷冰冰压在他的动脉上,让他呼吸变得沉重,喉咙艰难吞咽。
“寒蝉,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每一次都是你自己选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向来不看目的,只看结果,你知道的,我没有足够的闲情逸致陪你玩过家家。”
有晶莹的东西自他眼眶凝聚,又从眼角飞速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是极为剔透圆润的月光石,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沈暮……”
他膝盖很疼,四肢发凉,脸色发紫,脖子像断了一样没了知觉,当然,这些并不重要,他的关注点是……
他大爷的,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啊!
沈暮阖上眼,轻叹出声。
“算了。”
她收回手,但在空中被对方捉住了。
“我不走啊!我哪都不去!”
沈熠急切解释,将她的手贴在颊边。
“我就想留在你的身边!”
她的皮肤寒冷,他的身体失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无端萌生出了一种梦幻的和对方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抱住她的腿,汹涌的爱意堵住了胸口无形又莫名的破洞,爱就大声表白,他管它哪来的狗屁的风!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一起衰老,死去,腐朽,湮灭,就和你的影子一样!”
“我没有影子。”
“啊???”
他惊愕低头,发现只有他一人的影子在动。他吓呆了,不敢置信地站起身,然后不知道从哪翻出一个台灯对着她360度地照来照去,可不管怎么测试都是一个结果。
因为对方真的没有影子啊!
画风就这样歪掉了。
沈暮往外走,沈熠就抱着她的腿哭唧唧,她走不停,他就哭唧唧不停,还一直说爱她,希望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不公平!”
月光石沿途撒了一地,他哭得膈肌痉挛,脸蛋绯红,两颗眼睛肿得像核桃。
“你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判我死刑……沈暮,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甚至放弃了任务,不顾被遣送回去继续流浪的结局,只想着为她赴最后一次约!
“沈暮……”
“沈暮……”
他嗓子都哑了,眼泪也快干了,却怎么也换不回对方一次的回眸。
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时悲从中来,生无可恋到了极致,便在生理机制的保护作用介入下直接晕了过去。
【任务存档三,疯狂的马戏团】
喜感的音乐,扰人的喧哗,口哨声,鼓掌声,一阵一阵的,吵得他烦躁地睁开了眼,然后立马被五光十色的灯光刺了一下,眼泪花直冒。
他揉着眼睛,坐直身体,一件熟悉的斗篷就顺着动作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接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屏息了一秒后,倏地转过脑袋。
“沈暮!”
沈暮正懒懒地歪在座椅上,单手支着腮。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突然不受控制了。
快乐水和炸鱼薯条摔在地上,滚到前排,坐那的老年夫妇忿忿地回头,想看看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家伙,定睛一看,假牙差点被吓飞,赶紧捂着水豚的眼睛转回去。
剧院的座位宽敞,但挤着两个成年人也着实拥挤。
沈暮整个人被对方拥住,压在了椅子里,她人没动,等着对方自适应,然后滑下去,跪坐在她身前,脸埋在她的腿间。
“对不起……”
他恸哭着落泪,温热的液体慢慢晕湿了她腿上的布料。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