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鸣没出声,因为他走神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塞满了他的大脑,横冲直撞的,最后都聚焦在了为他治愈伤口的那双完美无瑕的手上。
那种滑凉滑凉的触感,表层半透明的没有指纹的肤质,软到仿佛丢失了骨头却又力量感十足的肢体,莫名地让人想起了某种潜行在深海的软体动物……
他脑子卡壳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挨过去,几乎是情人之间相拥距离,远远看着,就像他把沈暮抱进了怀里似的。
他嗅到了沐浴露的芬芳,那牌子叫小鳄鱼爱洗澡,和他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是一样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
沈暮把他手治好,丢开:“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怎么没有?”他反握回去,这次留住了人:“难道你不喜欢,不开心吗?”
“不。”
“……好吧,那我不做就是了。”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着,而后在某一刹倏地攥紧了对方想要挣脱的手掌:“沈暮,你要去哪?”
沈暮无语:“我要喝水。”
江一鸣一听,立马跟着去了:“那带我一起啊,我给你倒!”反正就是不愿意松开。
沈暮看他又发病了,索性不再浪费口舌,就当自己牵了条大金毛,兀自往前走。
众所周知,金毛对人很友善,但对其他同类可就不优雅了,往往还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比如,沈暮才踏进厨房不到一秒,旁边的江一鸣就炸了。他撒开手,怒不可遏地奔到灶台边,对着擅自使用他厨具的某只心机喵指指点点:“你别太过分了!”
珐琅锅里是热腾腾的奶油蘑菇炖鸡,这是江一鸣最拿手的一道菜,奇玉踩在凳子上,戴着厨师帽和围裙,正用一柄夹子在里面搅拌食材。而此时此刻,面对江一鸣突如其来的控诉,它并没有向他解释原由或者道歉,而是双手握着夹子,一脸黯然地转向了站在门口的沈暮。
“奇玉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占这些厨具,也没有弄脏厨房的任何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这么生气,奇玉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一鸣气极反笑:“这只是厨具的问题吗?”
再说了,他是人,它是猫,两个物种差距辣么大,他怎么就成它哥哥了?!
奇玉似乎被他的大嗓门吓到了,肩膀颤了颤,脑袋一点点耷拉下去,情绪越发低靡:“奇玉不明白,奇玉只是心疼主人睡了很久,肯定饿坏了,所以想要做些美味的食物报答主人的收养之恩,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哥哥骂了……”
江一鸣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吐血,这茶言茶语的东西,是在内涵他只知道争宠,小肚鸡肠,不知收敛,不知道体贴沈暮是对吧?
“你……!”
“够了。”
沈暮揉了揉眉心,终止了这场闹剧。
“这是我的厨房,我现在只想喝水,你们两个要掰头,就滚到外面去。”
奇玉很听话,摘下围裙和帽子,乖巧地滚了出去,江一鸣则抱着手,气哼哼地站在原地,表示不听不听,他就是不走。
“你也滚。”
“我不!”
沈暮喝了杯糖水,准备拿叉子去试试锅子里的炖鸡,结果被人当场制止了。江一鸣抓着她的手腕,差点音量超标:“你不怕里面有毛吗!”
“什么毛?”
“猫毛!”
沈暮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又不想理他了,江一鸣见状,心一横,干脆把整个锅都端走,滚之前还大声嚷嚷:“你想吃炖鸡,我给你做就是了,至于这个不讲卫生的东西,还是送给大鹅兄弟享用吧!”
厨房外,来往的通道内,被指桑骂槐的奇玉渐渐停下了擦拭花瓶的动作,并在江一鸣大张旗鼓地路过时,悄然昂首,不卑不亢地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
它歪了下脑袋,冲江一鸣比了个口型,将手中抹布撕成两半。江一鸣看不懂唇语,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不过依照对方脸上露出的诡异又阴险的笑容来看,绝对是挑衅没跑了。
刚刚还在沈暮面前装可怜,现在又面目狰狞地朝他露出獠牙,哼,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小绿茶就是个别有用心、心怀鬼胎、胎胎爆表的垃圾货色!
介于对方来路不明的身份与屡次踩他雷点的行为,江一鸣单方面地把它鉴定为不可回收垃圾,并在心底打起了小99,准备找个契机,让它在沈暮面前适当地原形毕露,然后无害化处理掉。
江一鸣择了几片菜叶,扯碎了扔进锅里,连同凉掉的奶油蘑菇炖鸡拌了拌,喂给那群上岸后飞奔而来的大鹅吃。
之前因为撸过它们的羽毛,杀过它们的兄弟,这些大白鹅对他警惕得很,可惜只要是动物就难过口腹之欲这一关,每次拿食物引诱一下,它们就会立刻放下仇恨。
“等我把它的皮扒了,就给你们做油炸猫条~”
江一鸣看着它们干饭,笑得格外人畜无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踏入了残忍与狠毒的范畴。
想想也是,他又不是人类,当然不会遵守人类社会的道德与法律,包括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作为江医生的原则与底线,他也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江一鸣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起身从改造成库房的木屋里挑了把顺手的小刺刀藏在腰后,接着循路返回别墅,上扬的唇角一直是微笑状态。
“藏好你的尾巴,贱货。”
最好别让他抓到它当间谍的马脚,不然他可得连夜放鞭炮庆祝了。
事实上,他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不协调的细节积攒过多,那么一旦有名为杀心的扣锁介入,这些蛛丝马迹就很容易被引导着连成如山的铁证。
停栖在瓦伦斯的那天,江一鸣怕沈暮反悔又把那只犀牛蟑螂一起带回家,就私底下去找过奇玉的卖家,顺便查了一下奇玉的身世。
据他得到的信息,这只疑似被人虐待过的黑猫是对方无意间捡到的,不爱吃猫粮,对人凶悍又防备,动辄撞坏家具,养了一天就失去了耐心,便流到了宠物市场。
江一鸣观察了它几天,发觉对方经常借着打扫的名义在二楼独处,便找了个空档在走廊的烛台上安装了微型摄像头。
凌晨一点,他将实时监控当做证据交给了沈暮,然后现身拦截了正背着一个黑布袋从左边通道无声走出的奇玉。
它的窝在玩具屋门口,江一鸣站在窝与猫之间,指尖把玩着那柄刺刀,嘲弄道:“大半夜的,你可真闲啊~”
奇玉坐在地板上,看看幸灾乐祸的江一鸣,看看靠着门框的沈暮,没为自己辩驳一句,似乎是认罪后的无话可说。
“说吧,是谁派你来偷东西的?”江一鸣走过去,踢了踢它搁在旁边鼓鼓囊囊的黑布袋,一看就塞了不少脏货。
奇玉恍若未闻,依旧不说话,不过眼泪倒是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看起来像被集体霸凌后又判死刑的可怜小白菜。
假惺惺得要死,江一鸣耻笑一声,抓起袋子就往外抖,噼里啪啦的,瞬间掉了一地的金枪鱼罐头和小鱼干零食。
他愣了一下,似不敢相信地蹲下身,在满地食物里翻找,却发现这堆东西里最值钱还是用于吃罐头的小银勺。
他恼羞成怒:“晚上做了那么多饭菜不吃,喜欢自己偷着吃是吧?还是以为偷点不值钱的倒卖就不算偷了?”
奇玉蜷成一团,呜咽出声:“奇玉不敢……”
它磕磕巴巴地解释,在它的老家,宠物猫的职责是抓老鼠,从不被允许上桌,更别论与主人同吃同住,共享一份晚餐,这是绝对的禁忌。
它是饿得发昏了,才铤而走险,希望主人再给它一次机会,不要赶它走。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一段往事,江一鸣却半点不信,因为他想起了宠物店主的话,果真这么悲催,还能养成爱好打砸嚣张的脾性,还格外地挑食?
他想将这些疑点转诉给沈暮,或者去瓦伦斯请来店主人对簿公堂一番,戳穿它的伪装,但显然沈暮并没有他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恒心。
“你闹够了吗?”她放下抱着的双臂,转身进屋,仿佛厌倦了江一鸣无休止的的勾心斗角与锱铢计较。
江一鸣被她漠不关心的姿态刺痛,更被对方不予信任的行为弄得再次应激了。
“沈言和沈曦是你的孩子,这点我比不了,但是它呢?它和你才相处了几天,你就这么信它?你就这么确定它不是为了某些目的接近你,不会背叛你、出卖你、迟早离开你?”
回答他的是沈暮头也不回的背影,以及清晰的关门声。
这一幕何其相似。
幽蓝光团隐去,灰白迷雾袭来,只留下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奈何之途,永远握不住的风筝线。
江一鸣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如同曝光过度般只剩下无尽的亮白的光,一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飘飘然而寻梦入幻。
廊桥如画,灯火如星。
有人负手而立,云做衣裳花映容,腰间别着合并后的黑白双剑,衣摆与发在星光下猎猎翻飞。
……不问归期?
……不问归期。
彼岸花海,雪蓝河畔,冰寒水汽眯眼,咿呀弹唱的琵琶潸然泪下。
他跪下去,实木的门板化作三生的碑石,一边狂拍,一边胡言乱语地喊她的名字,不是沈暮,而是……
“阿离,是我,我是沈熠啊!”
“我没有骗你,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阿离——”
门唰地打开,中止了他的嚎啕大哭,紧接着一个枕头飞了出来,正中靶心地砸在了满眼绝望、仓皇无措的某人脸上。
“再吵把你扔山里喂猪!”
“……”
江一鸣打了个冷战,此后烟消云又散,黄泉碧落皆不见。他本能地抱住下滑的枕头,下一秒,随着房门磅地重新阖上,他陡然清醒了过来。
安静的走廊,悬顶鸟骨森森,无数蓝光在它们的胸腔里氤氲成团。
奇玉垂着头,将零食搬进自己的窝,然后拿它们当枕头,趴着睡觉,只剩无故发癫的某人木愣愣地跪在门边。
江一鸣抹了把湿冷的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掌心,刚刚发生什么了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就记得一句喂猪……天呐,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要拿他喂猪?
他握着门把手试了试,被锁了,讪讪地挠了挠眉毛,掉头往左,准备去楼下看电视,睁眼躺一宿。
其他房间倒是可以休息,只是离了她,他会做噩梦,而且隔壁床底的干尸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可不想玩打地鼠到天亮。
“晚上好。”
凌晨一点半,没有开灯的客厅,江一鸣拍了拍鲸头鹳的脑壳,抱着枕头,往沙发靠背上一瘫,与它深夜做伴。
电视又修好了,但真人的剧场不是公然搞黄就是与血腥暴力有关,一个都没法看,切来切去,最后只能守着一部循环播放的猫和老鼠来消磨难熬的时光。
香菇味的薯片,咔嚓咔嚓,钟表的指针停在了凌晨一点,锅巴味的瓜子,咔嚓咔嚓,又半个小时溜走,紫蛇闪过,轰隆轰的,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江一鸣换了个姿势,枕着鲸头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光盈盈的双眸涩疼涩疼的,反射着屏幕发出的冷光。
他揉揉眼睛,上下眼皮却不听话地粘合在一起,再也不想强撑一分一秒。
这可不行,这是要睡着的节奏。
江一鸣倏然起身,把灯打开,原地做了几个俯卧撑,打算泡点咖啡醒醒脑。
只是……
他身形微顿,目光凝在地板的水渍上,先是疑心漏雨,但想到这是一楼,而且水渍是拖痕状,便打消了这种猜测。
他从旁边顺了个长筒花瓶,倒掉里面的水和插花,脚下步伐跟着水迹延伸的方向轻声移动,最后停在了厨房门口。
“沈暮?”
花瓶骤然脱手,江一鸣震惊地看着那个站在灶台前披头散发的女人。对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头及踝的瀑布长发湿漉漉地吸附在冷白的不着一物的肉丨体上。
“你出门了吗?”他火速去浴室扯了块浴巾,把人脖子以下全裹上:“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沈暮没有出声,只是旁若无人地盯着咕噜咕噜响的砂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顺着望过去:“你在煮什么?”
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