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追书网 > 系统退休前:深渊篇 > 第54章 雅辛托斯(六)

第54章 雅辛托斯(六)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他从甲板上睁开眼,于咸腥的海风中看到了正上方宝蓝色的天空、粉红色的云海。

一个小时前,他踩到了一块香蕉皮,倒霉地摔晕过去,现在正处于幽幽转醒的迷糊状态。

他躺在一艘三桅帆船上,数条缆绳穿过眼底,连接高耸入云的桅杆和片片鼓起的几何帆布。

海浪此起彼伏,视角微微晃动,成群结队的黄嘴灰背海鸥盘旋着降落,挨挤在他的身侧,冲他叭叭个不停——黑豆的眼珠,橘黄的眼线,带着印骷髅头和交叉骨骼围巾,叫声嘹亮、高亢,尖细似小喇叭。

他觉得有点吵,挥手驱赶了一些,下一瞬,掉落在脚边的散架热狗与海狸毛毡三角帽就跳入了眼眶。

他怔了怔,而后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了,他是一名古今中外无恶不作的海上盗贼,一寸光阴的剪刀手,无尽深渊的潜行者,雅辛托斯号的主人!

他臭名昭著,诡计多端,凡所喜之处,无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凡所憎之处,必定国破家破,鸡亡狗灭。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他……等等!

他叫什么来着?

他一脸懵逼地转过头,看向他的大副——一只套着马甲的独眼大灰背海鸥,对方耸了耸肩,嘎嘎两声,表示它也不清楚。因为他一直在遗忘,远远在它为他效忠之前,姓甚名谁,包括自己原本的老家在哪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算了,名字只是个符号,居无定所的神秘才是他的逼格,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只要不影响他的挖宝大业,这种无所吊谓的东西,他一点都不在意。

“我们已经到无尽海了吗?”他捡起帽子戴上,拿出一个罗盘,研究着方位,对照着前几天抢来的藏宝图:“听说无尽海的宝藏都堆在一座灯塔里……连接天堂和地狱的高塔,用基路伯的白骨累积而成……”

一只巡逻的海鸥飞回来,站在他的肩膀上。他听着它带回来的消息,攀着桅杆爬上去,借着望远镜,迎着风,眺望五点钟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座横跨视野巍峨连绵的紫色山脉,上面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他默了一秒,然后大骂出声:“蠢货!”

那不是山,是海啸!

“跑跑跑!快跑!”

海鸥们惊恐地四散飞起,他跳下去掌舵,企图和海啸赛跑,保住他心爱的海盗船,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狂风怒号,滔天巨浪袭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力度,瞬间掀翻并吞没了摇摇欲坠的雅辛托斯号。

三天后,扶光破晓,一切风平浪静。

广袤无垠的紫海之中,一名神情迷惘的青年坐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对着渐变成血色的海平线发呆,四周漂浮着零零碎碎的船体残骸,源自一场触目惊心但已经被人忘却的海上事故。

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青年问号三连着低下头,从海面的倒影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一名海盗,只是突如其来的海难让他痛失了自己的大船。

他弯下腰,将手伸进海水中搅了搅,细细摸索着,最后捞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麻袋,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失效的罗盘和一张湿漉漉的牛皮藏宝图。

“无尽海的宝藏……”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黑色的若隐若现的灯塔轮廓,那里正释放出紫红色的旋转光束,掠过海洋,穿透茫茫的白雾,一闪一闪地彰显存在感。

“真的假的……”他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怔愣片刻,双眸忽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握拳欢呼道:“找到了!哈哈哈!找到了!”

扑通一声。

他丢掉了脑子,不要命地跳入海中,眼神狂热地往灯塔的方向划,而后卡在了一半的距离被一头破水跳起的巨齿鲨整个吞了下去,连惨叫都没有,很快就跟着对方消失在了海平面之下。

他死了吗?

当然没有。

游戏又刷新了,他忘掉了几分钟前发生的惨案,没有犹豫地继续跳海,然后在同一个位置又翻车了——巨型的章鱼触手缠住了他,把他拽进了冰冷黑暗的海底,沿途留下一串挣扎的泡泡。

五分钟后,他出现在了礁石上,自言自语地坐着,望着远处的灯塔轮廓发呆,不过几息,他忽然双眸一亮,扛着麻袋,欢呼着跳进了海里。

看,这就是遗忘的好处。

哪怕经历再多的痛苦,只需要一丁点时间,他就能将它们统统抛却脑后。

他没有了过去,也就没有了失败、恐惧、后悔以及接踵而来的知难而退。也许在局外人看来,他的奋不顾身更像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和自不量力的笑柄,但他自己是永远意识不到的,因为对他来说,每一次的重启都是一次陌生又惊喜的奇遇。

无尽海上不见日月,却有黑夜与白天。

从黎明到黄昏,又从黄昏到黎明,星辰轮转,潮起潮落,这咫尺天涯的一段海路,已经不知重演了几遍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死死生生和生生死死。

时光蹉跎,几经年岁,世纪的风霜雨雪于长灯凝夜的瀚海流光中沉浮,却无法留下一丝变迁的痕迹。

时间在这片无限循环的埋葬着无尽骸骨的海域里彻底失去了它的意义。

背着麻袋的青年站在礁石上,迎着千年万年不变的风,在天边最后一丝光消失前跳入海中。他用力向前划去,死死盯着那座传说中堆着惊世宝藏的海中蜃楼,肾上腺激素狂飙,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哪怕海水再冰冷,也阻挡不了他的一腔热血。

他的梦,明明触手可及,却偏偏有人不想如他所愿。哗啦啦的,一群丑了吧唧的鱼头人接二连三地从靠近灯塔的海水中立起,一手举着银闪闪的钢叉,一手举着牌子,叽里呱啦地冲他叫。

它们类人的身体十分强壮,肌肉虬结,指间有透明蹼,没有鳞片的皮肤上长着细长的触须和棘刺;头部跟鮟鱇鱼似的,大嘴里排牙尖锐凸出,显得眼睛特别小,额头上一根肉状的突出,像灯笼一样发出黄色的荧光。

天很黑,光很炫,可以看出牌子上画了一个小人,打了个大大的叉,意思很明显,它们在警告他,希望他能识相地主动离开这片禁地。

可现在临门一脚,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就此止步?想也没想的,他取下了腰侧随身携带的锤子,冷笑着,一脸大义凛然地冲了过去,然后被扎成了刺猬。

“啊……我的头……”

他捂着后脑勺,从石灰石的台面坐起身,龇牙咧嘴地靠在雪花白的花岗岩灯塔壁上,承受着那犹如被人开瓢的痛楚。

就在三分钟前,他熬死了生活在这片海域的最后一代鱼人,结束了三千多万年的抗争,顺利地攀上了灯塔,谁知刚上来就踩到了一颗弹珠,摔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开花,直接原地刷新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他又又又忘了,好在麻袋还在,他从里翻了翻,掏出了罗盘和藏宝图,研究了会儿,突然一脸惊喜地跳起来,对着眼前这座高不见顶的通天塔,握拳欢呼。

“找到了!哈哈哈!找到了!”

他绕着塔转了一圈,笑容突地僵住,难以置信地在上面摸来摸去,反复确认后,才发现这座灯塔居然没有入口,也没有任何可以用于攀登的梯子!

那他岂不是白高兴了?

他往上看了眼,磨了磨牙,取下了腰侧的金锤子和银凿子,打算在上面钻个洞出来,只是他才冒出这个想法,云间就骤然落下一道紫色的霹雳,把他当场劈成了人形炭。

这是他重启最快的一次,以至于雷霆的威压似乎还残留着,让他隐隐地生出了一丝惧意,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重复地拿起锤子和凿子,重复地变成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直到第n次从台面醒来,他刚准备握拳欢呼,两颗紫色的东西就蓦然从头顶掉落,擦过他的鬓发,截住了他还未出口的哈哈大笑。

他愣了愣,俯身将它们捡起,发现是两颗纸叠的六瓣风信子,打开看看,里面有金色的如同卷草和火焰一样的文字。

一张写着:【蠢货】

另一张是:【闭嘴】

“……”

他默了许久,等到被夹着雨丝的风扑了一脸,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恼羞成怒,仰起头,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你才是蠢货!你这个只会躲在塔里的大蠢货!”

他喊完就坐在塔下等,果然没过几分钟,又连着掉下来四颗。

【大□□】

【叫呱呱】

【上不来】

【跳哒哒】

“……”

靠,你还就地取材唱上了!

不对,你才是大□□!

他鼻子都要气歪了。从小到大,从出生到现在,他最在意的就是容貌,根本容忍不了任何影射贬损他盛世美颜的言论存在,于是跳哒哒地破防了,扬言要和塔里的人决斗,要用锤子狠狠敲对方的脑壳。

“有本事你下来啊!”

话音刚落,一架用黑发结成的软梯子就沿着灯塔的墙壁垂在了他眼前。

他用手拽了拽,非常的结实,脑子一热,也没多想,抓着头发就踩上去了。

“你给我等着!”

他咬着牙,一边放狠话,一边往上爬,爬了七天七夜,终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饿了。

好饿好饿,肚子烧得厉害。

他没了力气,抱着梯子蜷成一团,身上冷飕飕的,头晕眼花。平时他可以捉鱼吃,但现在他已经爬得很高很高,连海面都看不见了,想要钓鱼就必须下去,这也意味着七天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踌躇着朝天空喊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塔顶在云层之中,他看不到头,但很快有紫色的风信子掉下来,落在他的掌心。

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他却能理解这是对方发出的疑问,他手指收拢,将信纸握在手心,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悄然而生,像藤蔓般一点点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这偌大的天地间,前路漫漫,退无可退,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时时刻刻地陪伴着他,等着他,回应他,好像也没觉得那么的孤独和彷徨了……

他眸光微闪,鬼使神差地凑近信纸,一丝浅淡的熏香便自然而然地绕在了他的鼻尖。

甜的,应该是掺了某种树脂。他将信纸折好,和之前一样,妥帖地放进口袋。

“……你有吃的吗?”他示好地先低了头,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我好饿啊……”

一颗风信子掉在了他的发间,他迫不及待地取下,打开一看,人呆住了。

【我】

“……”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他盯着眼前头发结成的梯子,表情挣扎了会儿,掏出一把匕首,割下用过的部分,借着雨水洗洗,就往嘴里塞。

结果出乎意料,味道居然不错,脆甜脆甜的,像鲜嫩的植物卷须,就是枯萎得快,一干就成没什么味道的发菜了。

他恢复了体力,继续往上爬,累了渴了就停下休息,一边抬头接雨喝,一边趁机和对方搭话。

就这样陆陆续续地过了几天,他大概理清了一些事——有人死在了遥远且深邃的过去,记忆却被关在了这座塔里。

她是来自亿亿光年外一道早该消逝的星芒,却被捕捉定格在了永恒不灭的刹那。她厌倦了无尽的回忆,更厌倦了无望的未来,希望他能尽快找到她,让她得以痛快地解脱。

“我会的!”

他爽快地给出了承诺,但不幸的是第二天他就忘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他进退两难地抓着梯子,怀疑自己是个被流放在这座高塔上受罚的罪犯。对方将他扔在这个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高度,还故意把下半部分的梯子割断了,逼他不得不迎难而上。

风吹继雨打,天亮了复黑。

他很快又饿了,但他不能钓鱼吃,更没有退路可选,只好祈祷自己能尽快地爬到塔顶,找到塔里保存食物的储藏室。

他一边哭一边爬,一边爬一边哭,饥寒交迫之下,把随身携带的锤子和凿子都啃光了,正打算把衬衫外的皮外套也脱下来啃了,一叠紫色的信纸忽然从口袋抖了出来。

他心头一跳,匆匆去接,但只抓住了一张,剩余的都擦着他的手指掉了下去,被风带着,越飘越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