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
听到这句话,段竟扬瞬间明白原来姚津言的状态并不是时好时坏,而是一直都是坏的,只是对方一直在强撑,用尽最后的力气强撑。就连他的陪伴和爱于对方来说亦是负担,会强迫对方强撑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对方却强迫自己坚持了半年的时间,多么残忍。
段竟扬明明抱着姚津言却觉得对方离他好远好远,像虚无缥缈的烟雾,拼尽全力也抓不住,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想说话,却害怕他的话会伤害到姚津言。他甚至不敢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一定会带给姚津言压力。他越善解人意,对方会越有罪恶感,会愧疚,会觉得两人根本就不该开始,不开始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互相说“对不起”的意义不大,不仅没用还会伤对方的心。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他知道姚津言万分痛苦,或许对姚津言来说死才是解脱,可是,或许还有另外一条路呢?他又该如何找出另外一条路?他有这个能力吗?假如没有能力还硬拽着对方,不就是在强行让对方受折磨吗?
如果能让对方幸福,他愿意放手,可是……
他抱着怀里人的力道稍微大了点,他想紧紧抱住对方,留住对方,他不要他消失。
“我……”段竟扬的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想说“我在”,却又觉得说这话不对,思来想去,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姚津言,抱着流泪的姚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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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下时太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雪花落满大地,让黑夜变得更加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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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竟扬离开姚津言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一坐上车,他也忍不住流泪了,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默默流泪。
无力感侵袭了他。
他一向觉得生死都一样,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当死亡到来时就坦然面对,可是,当他真正面对身边人最亲的人的死亡时,他根本淡定不了。所以,他不是淡然的,姚津言帮着他看清了这点,帮着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可现在,姚津言在面临死亡。
对方在痛苦时还会千方百计地帮他,能拥有这样的爱,他是幸运的。他不仅要回应对方的爱,还要拼尽全力去帮对方,爱对方。
他曾有很多计划,他以为自己的陪伴可以帮助姚津言走出黑暗,他愿意花时间,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十年、几十年,一辈子都可以。
然而,没想到的是,姚津言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对方是痛苦的,撑半年就已经快要崩溃。
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之际,段竟扬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他本来烦躁着,不想看,可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
消息是段竟扬母亲发来的。段母去非洲待了四个多月,原本打算上周就回来,但有点事耽搁了,然后,今天突然就回来了,现在刚离开机场,在回家的路上。
段竟扬随即决定回家。
而回到家,他才知道段母早就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大对劲,所以一回来就联系了他。
段母到非洲后很忙,段竟扬也很忙,两人的联系并不多,可母子就是母子,母亲总是能察觉到深层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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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母先到家,段竟扬后到家。
段竟扬到家时,段母已经在厨房忙活。
“妈,你刚回来,该好好休息,我来吧!”段竟扬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欲接过段母手中的小葱,“饿了的话叫外卖更方便呀,现在24小时营业的餐厅不少,或者让我带点吃的回来也行嘛。风尘仆仆的还做饭,多累呀。”
“没那么累,我倒时差呢!随便煮了点面条,马上就好了。”段母没有把小葱给段竟扬,还用手肘碰开段竟扬的手臂,“食材就是跑腿送来的,我想煮点热乎的,我们一起吃。你都瘦了,一看就是又累又没吃好。”
“艺人的工作是这样的。”段竟扬乖巧地站在后面等待,“妈你也瘦了些,回来休息就该好好补一补。”
“我只是看起来瘦了,实际体重可没减轻,全是肌肉。”段母说着右手握拳,抬起右臂,给段竟扬展示她的手臂肌肉。虽然隔着衣服,也确实能看出段母的身体相当健康,拳头、手腕部位就非常有力量,手臂当然更不用说了。
“不愧是我妈,厉害。”段竟扬笑笑。
“那是,你妈永远是你妈。”段母侧头朝段竟扬挑了下眉,“你在我这儿也永远是孩子,不论多少岁都是我的孩子。”
“嗯。”
“孩子有任何事都可以跟妈妈说的,你妈妈我的厉害你应该很清楚。”
“嗯。”
“快来端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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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母做的面条非常香,段竟扬也是真的饿了,坐上桌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大口大口吃面,不一会儿,一碗面条全部下肚。
“你吃个面条都吃得这么香,像被饿了好几天似的。”段母把桌上的餐巾纸推到段竟扬那边,“你可是最喜欢吃各种美食的,然而做艺人得注意身材管理,难为你了。”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段竟扬拿了餐巾纸擦嘴,“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也有可以能放纵的时候,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吃嘛。”
“你喜欢艺人的工作就好。”段母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段竟扬,正色道,“可是很累吧?娱乐圈不可能一帆风顺,困难也总是更压人。”
段竟扬放下餐巾纸时不由得捏了捏:“嗯。”
“有什么妈可以帮助你的吗?或者,纯粹的倾诉也可以。”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段竟扬已经考虑过该怎么跟母亲开口,他瞒不了母亲,他也想向母亲寻求帮助,他抿抿嘴:“我……我很想帮一个生病的人,可是,对方非常痛苦,已经痛苦到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似乎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是心理疾病?”
“对。”
“是受躯体化折磨还是有轻生的念头?”
“都有……”
“这么严重了。”
“对……”段竟扬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在我消沉的时候他帮过我,自己痛苦也依然努力帮我。我也想帮他,可是……他……他,他求我放过他……”
段母不由得一惊,她看出段竟扬十分难过,她伸出手抚上对方紧握成拳的手。
“我本来想着,如果他躯体化的状况变好些,就带他去世界各处散散心。人在社会中痛苦的时候,去大自然里容易找到答案,这是你教给我的。”段竟扬看着段母,嘴角微颤,“可是……我……好像因为我,反而强迫他继续受折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因为我不想他……所以拽着他继续受折磨……我是不是该……放开他……”
“你觉得自己可以……把他拉回来吗?”段母抓紧段竟扬的手,语气变得十分柔和,“听起来,你暂时能够拉住他,你们之间的……羁绊……是有的吧?”
“我以前觉得我可以,现在……我不知道……一开始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说,因为怕刺激到他,后来,终于能跟他说话,我也总是说些快乐的事,不求他回应,只要他愿意听就很好。这么久了……他终于回应我,我好高兴,结果他说……说……”
“把你的想法都告诉他吧,关于他病情的一切想法。你对他的感谢也好,你想帮他的心情也好,想带他出去散心的计划也好,都告诉他。不要逃避,已经到这种程度了,逃避是没用的,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我怕会刺激到他,他家里人和医生都提醒过我,而且,他很抗拒聊这个。”
“如果他的痛苦不是你带给他的,你就不需要担心这个。如果你们之间的羁绊不足以帮他冲破这些痛苦,那你就帮不了他,趁早放弃,别让自己也深陷泥潭。如果你有自信你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帮助他,就别再畏手畏脚,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还能更糟糕吗?快刀斩乱麻,赶紧去做,越拖越麻烦。”
“万一我跟他说这个,他……他崩溃了怎么办?他曾经……”
“不是一定要谈让他痛苦的原因,你就和他谈治病,探讨解决的方法。不要谈过去,谈未来。”
“我当然不会问缘由,我不能再让他痛苦,况且那是他的隐私。我们一直尊重彼此,相信彼此,不需要用得到对方的隐私来证明……这些。我是怕……他现在的状况太糟糕,和病情相关的事都可能会刺激到他。”
“你尝试过和他说这个吗?”
“没有……”
“那就试试呗!情况不对劲就立刻禁锢住他。我把你生养得这么强壮,你还拉不住一个病人吗?当然,对方要是个两米几的肌肉猛男,你拉不住也正常,借助点外力呗,我们是现代人。”
段竟扬忍俊不禁,他抽出手又覆盖住段母的手:“姜还是老的辣,妈你比我勇敢多了。”
“说实话,至少在我听来,对方会在意你。”段母用另一只手拍拍段竟扬的手背,“所以,你可以试试,成功的几率……肯定不是特别小。”
段竟扬呼出一口气:“其实,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不要强求呢。”
“不要强求、顺其自然这种事是取决于你的内心,你得真正接受,一切才能过去,不然就会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段母微微一笑,“我想,你需要勇气,所以,我这个当妈的当然要支持你。”
“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