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密布的阴云黑压压一片,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林竹望了眼天色,将肩头包袱紧了紧,脚步更快了些。
他要赶在下大雨前入城,走时他答应过沈时章,七日内会回来见她,今天正好是第七日。
这趟平川之行,他拿回了晏秋池想要的东西,等见过沈时章,他就会去盛平王府讨要报酬。
风吹得更急了,前方小路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人。
林竹微微抬眸,将包袱揽到身前,握紧了手中剑。
这些人是冲着什么来的他不知道,无非就是要他的命,或要他怀中的东西。
但他的东西,向来不会让给旁人。
双方都未曾出声,仅仅一个眼神交汇,下一刻对方便先动了。
酝酿许久的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下,水雾带着泥土的气味,却未能遮掩弥漫的血腥气。
半个时辰之后,此处还站着的就只剩林竹一个。
他借着雨水洗干净了剑上的血,又低头检视了一番,确认身上并未沾染半点血迹,才微微一笑,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尸身,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从此处驶过,车夫见着满地尸首并不惊诧,神情镇定地回头对着马车中人回禀:“将军,都死了。”
马车中传出一道淡漠声音,“不入流的废物,果然不堪大用。”
车夫静默无言。
“走罢,去医馆。”
这场雨下了许久,久到姜止月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静立。
近来陛下对她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但真要细究起来,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
无非是来撷芳宫的次数少了些,可朝政繁忙,多得是需要他操心的事,何况听闻前朝余孽又开始兴风作浪,陛下抽不开身也实属平常。
可姜止月心里还是不安。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前去请安,哪怕安静待在一旁侍奉笔墨,也好过在此枯等。
那就等雨停罢,等这场雨停了,她就去太宁殿,此刻陛下应当是在太宁殿处理政事。
许是近来心中忧思过重,姜止月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人也懒洋洋的。
灵溪端来一盅甜汤,劝着她稍微用些。
“娘娘午膳都没怎么吃,好歹喝几口垫一垫,身子要紧啊。”
她忧心忡忡,姜止月知道她是当真为自己着想,虽然不太想吃,但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小盅喝了几口。
不知为何,往日里恰到好处的甜汤今日却腻得发慌,堵在喉间,让姜止月有种作呕的冲动。
她不欲让灵溪担忧,面色不改,硬是咽了下去,下一刻却尽数吐了出来。
灵溪神色大变,扶着姜止月坐下,连声叫人传太医,撷芳宫一时乱了起来,还有宫人犹豫着要不要去通报陛下。
姜止月将人叫住,只是食欲不振罢了,不至于惊动陛下。
但等太医仔细把过脉,又再三确认脉象,随即一脸喜色地跪下恭喜她有了身孕时,还是有伶俐的宫人匆匆去了太宁殿。
身孕?她竟然有了身孕?
姜止月难得有些茫茫然,望着满殿朝她贺喜的宫人,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这一刻,最先浮现在她心头的竟不是欢喜,而是慌乱。
她想到了杨度。
晏明川来得很快,他登基已有数年,膝下却一直没有孩子,朝中颇有微词。
他自己亦是想要个孩儿的。
故而听到撷芳宫的宫人急报,贵妃有孕时,他头一次扔下了殿中的朝臣和未商议完的政事,也不等肩舆,直接快步赶来了撷芳宫。
姜止月闻声抬头,多年习惯使然,虽心头混乱,却当即起身行礼,还未屈膝就被晏明川扶住。
“外面下着雨,怎还开着窗?”
他揽着姜止月的肩一同坐下,淡淡发问。
灵溪正要下跪,姜止月先握住了晏明川的手,柔声道:“陛下恕罪,是臣妾觉得殿中有些闷,才吩咐开窗的。”
她朝灵溪使了个眼色,灵溪立马颔首,去将窗子都关上了。
晏明川反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向她的身前。
“现在可有何处不适?”
见姜止月摇头,他索性问起太医:“如何?”
“陛下放心,娘娘腹中龙胎康健。”
“朕问的是贵妃的身子,她脸色不太好,是为何故?”
太医没成想自己会错了意,战战兢兢垂着头道:“娘娘凤体并无大恙,许是因有孕,这几日食欲不振,才会气色稍弱,臣稍后便为娘娘开些调养身子的药。”
晏明川又细细问了许多,姜止月靠在他肩头,心思却不自觉飞远。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她来说正是时候,有了孩子,她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有了这个倚仗,她或许可以进一步培养在朝中的势力。
先帝亲断的旧案,想要重提绝非易事,她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发挥这个孩子最大的作用,更快达成目的。
她想得出神,竟未发觉殿中何时只剩他们二人。
晏明川抚摸着她的小腹,随口问道:“近来朝中事忙,朕不得空闲,忽略了你,止月可怨朕?”
姜止月收回心神,“在陛下眼中,臣妾就这么不识大体,分不清孰重孰轻?您来得这么快,臣妾已经很知足了。”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顺,但又多了几分亲昵。
晏明川自然听得出来。
这些日子的确政事繁多,但也并未多到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刻意疏远她。
但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晏明川没想到的。
姜止月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入了东宫,这么多年一直陪在他身边,性情柔婉,心思玲珑妥帖,挑不出什么错处。
晏明川于男女私情上并无太多心力,她这样知进退的性子就很好。
继位后,他甚至曾想过要不要就让她做皇后,她从前将东宫打理得很好,从东宫换成后宫,他相信她亦能做得很好。
只是朝中老臣对她的出身多有挑剔,姜氏生母只是个妾室,入姜府前又是伶人,终究低了些。
贵妃之位,已算是他私心。
晏明川骨子里就是一个冷静到有些冷血的人,不用过多权衡,他就能做出抉择,下旨立后。
他不曾见过沈家女,但这不重要,沈道远忠心,权欲不算太重,脑子还算清醒,沈于归的外家卫氏又是清贵门庭,不会有外戚之祸。
何况这是秋池推荐的人,虽不知缘由,但既然合适,他也无妨顺水推舟,选了沈于归。
世人都喜欢听美好的爱情故事,虽然他对沈于归并无感情,却不介意坊间传言里将他们说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偶尔会想,止月听到这样的传言,可会难过?
但这种想法不过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直到沈于归失踪……
他收回手,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重新浮现。
如今止月怀了身孕,或许正是一个契机,以此为由封她为后,朝中那帮子老臣也说不出什么。
晏明川脑海中随即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为她铺路,让她封后能更加顺利。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突然有了几分急切。
于是陪着姜止月用过晚膳后,他并未留下,而是回了太宁殿。
他要提前做些准备。
封后圣旨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暗卫悄然现身,呈上一封密信。
晏明川没急着拆信,反而认真盯着这道圣旨看了许久,唇边露出一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盖上玺印后,又足足看了一刻钟,他才将圣旨仔细卷好,放入黑匣,置于身后书架上,只待过几日便可颁下去。
他这才有心思拆开暗卫送上的密信。
这是先前派去追查承安公主的暗卫送回的消息。
在看到信上提及的那个名字时,晏明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紧紧捏着信,眸中似有风浪翻涌。
满殿寂静之中,他冷声吩咐暗卫:“将匣中的东西拿去烧了。”
“即刻传盛平王入宫。”
*
盛夏的光阴流转如梭,贵妃身怀有孕的消息尚且被人热议,另一桩传闻就悄无声息席卷了整个洛阳。
那位差点做了皇后,却意外亡故的沈家大小姐根本没有死,而是同人私奔了!
私奔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天子的亲弟弟盛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