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颖灰心丧气,正要挂断电话,却听到人群中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是威廉的手机铃声。
更令她吃惊的是,那个声音正在移动!
由于电话迟迟没有接通,铃声自动断开了,她又打过去一个,声音果然再次响起。她循着声音向前,心里很疑惑威廉为什么不接电话。难道他聋了?还是说腾不出手?
一想到威廉此刻可能手捧三杯奶茶,在人群中艰难行进,被推搡来推搡去,那模样实在柔弱可怜,为了护住奶茶,他甚至无法分心顾及手机。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就改用最原始的通讯方式好了。她决定暂时放下淑女形象,用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威尔!”
没有回应。
倒是四周的人群立刻向她聚来好奇的视线,尬得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她看到人群头顶掠过一抹熟悉的金色——不得不说,威廉的身高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她快步靠近,然而始终不能追上。周围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最后完全空了。见那金色的背影转身进了一处破败的小巷,她毫不犹豫就追了上去。
然而,又跟丢了……
此刻的杜若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反复拨打着威廉的电话,听到铃声还在附近,心中稍稍安心了些许。她跟随铃声的指引,走到了城中村的最深处,终于在一间猪圈外的墙根下看到了威廉的手机。
只有手机,没有其他人。
她有些怅然地将手机捡起:“原来是这样啊……”
藏在暗处的路易斯,见自己计划得逞,冷笑着准备离开。
“既然路易斯这么想单独和他哥哥待一会儿,那就成全他吧。难得恢复一天自由身,我去别处玩玩好啦。”
杜若颖的自言自语,让路易斯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他的心中莫名掠过一丝酸涩。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悄声走开了。
当他重新找到威廉时,威廉就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瓶饮料,在他身旁,草丛中的小广播正在播放中英双语的寻人通知。
威廉老远就认出了路易斯。直到对方走到近旁,他才开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颖同学呢?”
路易斯接过威廉递来的饮料:“她刚刚遇到了熟人,叙旧去了,说是让我们俩先随便逛,回头再来找我们。”
威廉静静望着路易斯,嘴角带着笑意,双目却明澈而清冷。他什么也没说。路易斯不由得慌乱起来:“我们先不要管她了好不好?时间那么紧张,好不容易……”
“路易斯。”威廉打断他,语气既像是宠溺,又像是责备。路易斯等他说下半句,可他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等待实在是难捱。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瞒不住哥哥,只好交待了一切。看着威廉沉吟的模样,路易斯感到了绝望:“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也同意了的,就让她一个人去玩会儿不行吗?”
“不行,太危险了。”很淡的语气,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危险什么?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是个已经完全消灭了贫穷的国家,治安好得很吗?”
“好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她是小孩子,难道你也是小孩子吗?治安好不等于零犯罪率,这其中的区别,你总该分得清。今天是他们国家的新年,也是一年之中犯罪率最高的日子——就拿偷窃来说吧,由于这个国家已经普及了数字化货币,平日偷窃现金是很困难的,但在新年期间,成年人免不了去银行取钱和存钱,小孩子手中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压岁钱红包。因此,过年反而成了最适合抢劫与偷窃的时间段。其他类型的犯罪也是同理。”
路易斯被他说得紧张起来:“威廉哥哥,你……说得太严重了,不能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
“但愿是我想得太过火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她人,绝不能抛下她不管。”威廉温声道。
另一边,杜若颖正独自走在荒凉的街上。这里不同于市中心的商业片区,外立面看起来陈旧而破败,一个游人都没有,所有店铺都门窗紧闭,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咖啡厅。
她弃疗了,索性就地停下,一屁股坐上台阶,静静晒起了太阳。冬日的阳光是那么苍白,披在身上轻轻的,暖得让人微微犯困。
“诶,小姑娘,买香皂吗?”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头一看,一位穿着旧灰色棉布袄的大妈,冲她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小手提箱,里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香皂,有乳白色的椭圆块,仿佛温润的鹅卵石,也有薄荷绿的半透明方块,还有樱粉色花朵形的小圆饼。它们雕工复杂,式样精致,清香怡人。杜若颖拿起一枚龙胆蓝色的香皂,它的形状像一只小猫,非常可爱,散发出怡人的薰衣草气味。
“自家做的,纯手工的香皂,五块钱一个,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这个面目淳朴的农村妇人柔声向她介绍。
“这么便宜!”杜若颖狠狠心动了,“这个是只能洗手用,还是可以洗澡,还是用来洗衣服?”她口中故作不经意地问着,心中已经试图说服自己。一块香皂才五块钱,能用很久,不像那些洗手液、洗衣液和沐浴露,好几十块钱一小瓶,没几个月就用到底了。无论是用来干什么的,买一块都不亏。
“想洗什么都行的呀,这都是用纯天然的材料做的,不伤皮肤,留香久,清洁效果也是杠杠的,洗油渍呀,墨渍呀,都很轻松。我平时自己也用。”妇人殷勤地递给她一块又一块香皂,“来,闻闻看,有没有喜欢的?喏,这个是玫瑰花的,这个是檀香木的,而这个——这个最特别,这个香皂有六种气味,六个面闻起来都不一样……”
杜若颖接过那块最特别的肥皂,好奇地闻了闻,觉得香气还不错,于是翻个面儿又仔细闻了闻,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些气味的区别,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随即软倒在妇人怀里。
“哎唷,我的闺女,你咋啦?咋突然就呼呼地睡起觉来了?睡这里多冷啊,容易着凉!”妇人故作慌张地一把搂住了她。
“我……”
“乖,跟我回家去,咱们回家去睡,啊!”妇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也不管地上的手提箱,直往旁边巷子里快步走去。
恍惚间,杜若颖感觉到胸口有重量,是那块“最特别”的肥皂,它仍压在她怀里,朝她的鼻尖散发出不祥的香气,让她无可逃避。她费力睁眼,视野被那妇人黝黑而布满了褶皱的脸充满。对方朝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长得真水灵,这下可以卖个好价钱了,嘿嘿!”
杜若颖听到妇人还在对她絮絮叨叨着什么,那些话语从很近的地方传来,逐渐支离破碎成了无法理解的声音,听起来像汩汩涌出的喷泉声,温和,深沉,同时也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她的脑海中逐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大姐,您好像落东西了。”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青年出现在妇人面前,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青年将手提箱举到大妈面前,“不接过去吗?还是说,腾不出手?”
“谢谢你啊,年轻人,放地上就行了,我待会儿过来拿。”
“不如我帮您拎回家吧,想必您住得不太远?”青年礼貌欠身,“您怀中这位小姐,看起来不太舒服。”
妇人将杜若颖抱得更紧:“这……这是我闺女,没有不舒服,她就是晒太阳晒困了而已,我怕她感冒,带她回去睡觉。”
“原来是这样。”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杜若颖试图争辩,却连发声的力气也挤不出丝毫。
“好了年轻人,我到家了,你把箱子放门口就行,你可以走了。”妇人停在一间小屋面前,半抱着杜若颖,半掏出钥匙,扭开木门,随即就要闪躲进去,不料青年单手按住门边,阻住了妇人关门的力道。
“不方便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这妇人立刻烦躁起来,用南方山区特有的方言对着昏暗的屋内喊了起来:“老伴啊,来客人啦!吵事嘚。”
青年还没弄明白妇人那句方言是什么意思,就见黑暗中晃过一道白刃的反光,直朝他挡门的手指劈来。然而青年并不躲避,他将门彻底推开,迎面举起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朝黑暗中的袭击者砸去一把粉末,对方始料未及,呛得连连咳嗽,大喊眼睛痛。
“你扔的什么东西?”妇人惊惧道。
空气中残留的香气让答案不言自明——是那有问题的肥皂磨碎而成的粉末。黑暗中的男人顷刻间双膝一软,手中菜刀滑落在地,昏厥过去。
见此情形,妇人赶紧扔下杜若颖,捡起菜刀,歇斯底里地朝青年扑去。这次她吸取了教训,屏死了自己的呼吸,任由青年备有怎样的后手,她也不怕。菜刀袭来的强风掀开了青年的礼帽,露出一头出人意料的金发。就在刀刃行将贯穿青年的心脏之际,妇人僵住了,因为她的喉咙被一抹冰冷的细丝抵住了。
不,那不是什么细丝,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束温热的鲜血顺着妇人的脖颈缓缓垂下,她意识到,只要她再乱动哪怕一寸,被割破的就不仅是她的皮肤,而是她的颈动脉。
门口的青年双手交叉横在胸前,看起来气定神闲,显然,持匕首的人不是他。黑暗中还藏着另一个对手。对方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只有咫尺距离,可她却连其呼吸声都感知不到。她只是单凭眼前这把仿佛悬浮在黑暗中的匕首,来断定身后可能有人而已。
巨大的压迫感像沉重的铁笼般将她罩住,死亡的寒气如同成千上亿只蚂蚁,缓慢爬上她的皮肤,不容抗拒地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生存的本能疯狂尖叫着警告她:
这次,会死!
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想要开口,牙齿却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颤:“饶、饶……,我们是……只是……实在……”
“别担心,你们运气很好,”金发青年垂眸,“我不喜欢在高兴的日子里做扫兴的事情。警察马上就要赶到了,如果你愿意向他们交待清楚自己的罪孽,将那些曾经深受你害的人带离苦海,那么,今天就不至于成为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新年。”
匕首缓缓撤开了,一个人影从妇人身后绕过,抱起昏迷的杜若颖,走到了门口。借助门外渗入的阳光,妇人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另一个神秘人的模样。此刻,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发青年,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这简直像在做梦。
美梦,亦或者噩梦,
就这么毫无违和地融为了一体。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为首的青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纯洁无瑕,恍若天使:“不好好将功赎罪的话,噩梦可就不止今日这个程度了哦。”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让她汗毛倒竖。
……
杜若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她发现自己坐在河边的长椅上,身上还多披了一件威廉的外套。威廉和路易斯两人就坐在她近旁不远。
“醒了?”威廉拧开一瓶水,递给了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口渴得不行。接过水后,她仰头大喝起来,一下子干掉半瓶,差点没把自己呛着。
“真有你的,威尔!”杜若颖大力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却发现自己仍使不上力,只好改为勾肩搭背,“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把我救出来!”
“不然以后谁来帮我做任务呢?”
杜若颖察觉到路易斯的走近,她下意识想要松开威廉,却还是迟了一步。路易斯全看到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对她过于亲昵的行为释放敌意。
“那个……”路易斯微红了脸,“杜若颖小姐,你……待会儿想去哪里玩?我刚刚打听到,附近有猜灯谜的灯会。要是逛街感到吃力的话,留在河边等烟花晚会也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路易斯居然变得好相处了!
“他已经有好好反省过了。”威廉说着,提醒般地看向路易斯。
“那个……对不起,”路易斯艰难开口,“之前,听到你说愿意成全我和哥哥独处,我心里真的很感动,然而却还是抛下你不管,害你身陷险境,真的很对不起。”
“哪里哪里,是我贪小便宜,才会中那种粗糙的陷阱,这么大的人了,居然照顾不好自己,搞得你们下午也没怎么好好玩。应该我说对不起才是。”
见路易斯仍一脸沉重,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杜若颖不由得心疼起来,她试探性地朝路易斯伸手,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拒绝,于是,她轻轻揉了揉他的金发。
好软,和威廉一样软。
“喂,听说了吗?街头有个摆摊占卜的外国人,算命算得特别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