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他布下的结界产生细微波动,扶桑连忙放出神识去探,发觉只是一只毫无灵力的野猫,这才放了心。他这结界只能防有灵力的,对于普通的凡人或是动物只能有感应,时殊有自保的能力,但他总是忍不住担心。他向师尊请求保下时殊的命,那就必须负责到底,即便是现在时殊死了,可天元石不死不灭,他总要复生,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心思永远都不会停。
他敛了眉眼,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扶桑隐了身形,穿过结界掠到一颗树下,凡界这时正是上午,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两日,时殊正蹲在地上专心坐着什么,旁边蹲了只猫翘首以盼,尾巴左右轻轻摆动,抚过他细长的手指。
居然还将野猫留下了,扶桑眉头一动,换了个方向,这回能瞧清正面了。时殊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鱼,已经做熟了,现在将鱼肉放在碗里,正专心剔刺,那只猫就很乖的窝在他手边,鼻翼细细抽动,分明已经香得不行了,却还是努力忍着,等时殊递过来才肯吃。
时殊挥手将除下来的刺处理干净,将碗递给小猫,它便低下头认真吃起来,阳光下皮毛油光水亮,像是被清洗过了。扶桑突然觉得凡间与神界的时间差太多了,他不过下个界的工夫,就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
他突然想起在这处院子后面是有一条河水的,里面有鱼,他们在这处小院住着的那段时间,时殊就经常给他捉鱼吃,他厨艺很好,一条鱼能做出许多花样来,相比之下,扶桑好像只知道吃,不管好吃的还是不好吃的,他通通都能吃得下肚子。
猫很快就将碗中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时殊拾起碗,回到厨房去洗,扶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他将碗洗干净,熟练的放回柜中去。
灶台下仍有火苗在跳动,丝丝缕缕的香气蔓延出来,扶桑轻轻嗅了嗅,是鱼肉的香气。
“师尊既然来了,就尝尝吧,是不是许久没尝过弟子的手艺了?”时殊突然开口。
扶桑一怔,他分明隐了身形气息,时殊怎么会知道他在此处?
有一瞬间他想干脆掉头就走,扶桑自诩自己的隐身术修的不错,鲜少有人能轻易破开,这逆徒即便是发现了又如何,也得破开才行,只要他没有戳穿,那他死不承认,谁能说他来过此处?
可还没待他付诸行动,时殊就先他一步揭开锅盖,顿时香气扑鼻。扶桑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现出身形。
他已经好久没吃到时殊做的饭了,还真有些想,正巧忙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再说了,徒弟为师尊做饭不是理所应当么?吃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他走到桌边坐下,时殊便端了盘子过来,又拿了碗筷:“不知师尊口味变了没有,弟子还是依照您以前的口味做的,您尝尝。”
扶桑看着盘子中那条完整的鱼,又看看晃着尾巴进来的猫,眼睛微微一眯,那猫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步子一顿,毛都炸了起来,一路小跑躲到时殊腿后面,试图从他这边得点庇护。
扶桑冷冷看它瑟瑟发抖的扒拉时殊的袍角,没去伸手摸筷子:“给猫吃完,才给本尊吃?”
时殊呆了一下,看了看足旁的猫,又看看盘中的鱼,再看看扶桑那张写满不高兴的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良久,他咳了一声,把笑意压下去:“师尊这是什么话,您的当然是新的,弟子怎么可能让您和猫吃同一份呢。”
这么说着,他将筷子亲手放到扶桑手中:“师尊尝尝,这么多年过去,弟子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长进肯定是有的,扶桑光闻就能闻出来,好歹活了几万年,他也吃了不少的东西,起初只能分辨什么好吃什么难吃,到后来,竟也逐渐能咂摸出配料这些东西了,哪个里面放了什么,用什么提鲜,都能吃的出来,再到后面,都不用尝,闻一下就能闻得出了。
他记得时殊刚来皎月宫的时候,笨拙的什么都不会,甚至连衣服也不会自己穿,那个时候扶桑不待见他,自然不会管,连带着门下弟子也不理会他,他时常打扮的很怪走来走去,引人笑话,最后还是白敛看不下去,拉他进了屋子,从头到脚给他讲了个遍。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道扶桑喜欢吃东西,跑到厨房去苦练厨艺,甚至还烧了次厨房,把扶桑从凡间搜刮来的美食烧了个干净,气得他险些一巴掌把时殊拍死。这么一直练一直练,他做饭越来越香,有时扶桑经过闻到,又不好意思去说让我尝一口,只能在外头闻两下,然后很生气的走开了。
一连吃了几万年的东西,扶桑发现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如从前在凡界的时候一样,即便是吃过再多的好东西,可等难吃的食物摆在面前,他也依然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东西好坏无所谓,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就好,他实在是讨厌极了饿着肚子的时候,无助又无力。
他捏着筷子开始慢条斯理的挑刺,边挑还边无意识的看向时殊,本以为他能注意到什么,结果那家伙弯腰逗猫去了,一眼都没往扶桑这边分,气得扶桑手一紧,掰折了手中的竹筷。
时殊闻声抬头,看到扶桑手中的断成两截的筷子,先是一愣,随后道:“师尊,弟子的手艺就退步成这样么?”
扶桑干了坏事也满脸淡定,他将筷子往旁边一丢,嫌弃道:“你没有检查这里的东西还能不能用了么?筷子潮成这样也不扔。”
时殊瞧了瞧他手中筷子的断面,有些困惑的皱眉,若是潮了怎么可能会断的这么齐整?而且他明明在扶桑走后就将屋中的东西都收拾过了,长了霉斑的物什都扔了个干净,他看的仔细,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只是扶桑没怎么说过谎,时殊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可能是他漏了,便起身又去寻了一双筷,从扶桑手中接过断了的:“师尊用这个,弟子刚检查过了,这双绝对没问题。”
他看着扶桑拿好,就又被扒拉袍角的猫吸引过注意力。扶桑捏着筷子,看着剩下那半截还没剔完的鱼刺,久违的怒火冲天。
摸!你使劲摸!迟早摸的毛都掉光!他这么愤愤的想。
他实在是生气,连饭也吃的没有以往那么香了,时殊便偷眼去瞧他,努力憋着笑。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便热了起来,金黄透过窗间,照在扶桑的眉梢眼角,他看着起身收拾灶台的时殊,忽觉一阵恍惚。
若非时殊的那身打扮,他还会因为这是千年前,亦或是百年前,那时的时殊是他的弟子朱槿,也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们好似时常这样,他坐在原地,时殊则到处忙忙碌碌。他有时能坐在原地瞧他一整日,等回过神,又会觉得自己有毛病,有什么好看的,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没有见过,为什么要在这人身上停留太多的目光?
只是这不知何时已成为了他的习惯,他看的久了,便不自觉沉溺其中,那颗许久沉寂的心脏再次沉闷的跳动,每番都撞在他的胸膛之上,他浑身发冷,只有心口那处是热的。
扶桑扶了盘子起身,沉默的去台边洗碗,时殊将他洗净的碗筷接过来,用布子拭干,熟练的仿佛做了许多回,他眨眨眼,眼中闪过疑惑。
他们挨得近了,扶桑就难免有些不自在,却不太舍得避开。他在时殊面前一向是遥不可及的,永远端着一番冷冰冰的做派,所以即便是重逢,他也没放下身段。
只有扶桑知道自己这样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多么肮脏的心,他从市井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什么都经历过,有时神界这些神仙都不如他手段下/作,他只是装的好罢了,再加上许多年过去,再锋利的棱角也逐渐被磨平。可他明白,即便如此,他的本质还在,且不会改变。
之前时殊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可以随意暴露本性,现下却不太敢了,扶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兴许他是不想打破时殊对他的固有记忆。他曾听朝瑶说过,时殊非常崇拜敬佩他,将他当作榜样,他起初不信,因为他不觉得有什么人会崇敬他,但当他每每对上他的眼睛,却又不得不信。
他说不清当时心中是何滋味,可之后见到时殊后,他总是不自觉端起那番做派来,潜意识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何止是不想让时殊知道,他不想让神界的所有人知道。
赶在时殊开口之前,他先退开了,转过半张脸去,阳光烤的他脸上发热,他垂下眼:“我先走了。”
随后他抬起被日光映照似琥珀的眼睛,推开门快速离开,身形像是一片雾消失在原地。时殊在他背后有些困惑的眨眼,他在扶桑的背影中看到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