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北疆么?”闻竹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仿若没骨头似的,一只手撑着头点了点问道。
时盏垂眼:“世子问这个作甚?”
闻竹:“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他低下头,看不清情绪。
几乎是同时,时盏凉丝丝的嗓音响起:“侯爷没说。”
“这样啊。”闻竹抬起头想了想,“那需要本世子替你问问我爹么?”
他的语气看起来很真挚,像是时盏下一秒点个头,他就会蹦起来写信。
时盏淡淡看他一眼,没什么语气道:“此事属下自会向侯爷请明,不劳世子挂念。”他观察着闻竹的神色,又添了句,“最迟不会迟过今夏末。”
夏末……
闻竹听完很轻的点了下头,说了句:“哦……”
时过深夜,虫鸣声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又一阵隔着薄薄的窗纸传入屋内,微弱却足以扰动此刻沉寂。
最后是时盏先开口打破沉寂:“若世子无他要事,属下就先退下。”
闻竹就那样看着时盏离开的背影,一步一步渐远,最后融进沉沉夜色之中。
翌日一早,太学里来了好几位说是宫里的人来接闻竹进宫。
小世子一大清早被闹醒,脑子还是昏昏沉沉不知晨昏几时,身子就被塞进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皇城。
下马车时险些当众给宫人磕头贺新春。
吓得宫人连连后退,先给闻竹跪下了。
闻竹整张脸都木了。
只能端着架子装无事发生。
所幸世子殿下冷脸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一路上弄得宫人战战兢兢的,谁也看不出来这位小世子实际上只是还没睡醒。
闻竹由着宫人带到了一处堂前,宫人恭敬道:“陛下正在处理政务,还请世子在此稍等。”
闻竹微微颔首,抬脚走入堂内寻了个位置坐下。
“恭贺世子殿下蟾宫折桂。”
刚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就听见这么一道声音,闻竹循声望去,一男子身着红衣缓缓踏入,面容俊秀温雅。
闻竹微微抬眼,只见这人如闲庭信步般走入,面若春风拂,浅笑道:“在下曾案,不知世子殿下可还记得曾某。”
曾案,这是他这几日来第二回听见这个名字,上一回是在太学内,众人议论称道他会是今岁状元的不二人选。
此刻见他春风满面,有几分登科看尽长安花的恣意。
看来是中了。
闻竹没有说认识与否,只是道:“曾兄名满律京,谁人不晓?”
曾案摆手道:“哪有,不过一点拙作幸得被各位所知罢了,世子此番不声不响间摘得探花才是令律京百姓刮目而视。”
“曾兄过誉了,闻某不过区区探花,怎比得上曾兄状元之名。”闻竹道,他转了两下杯子看着曾案。
忽然间,他好像记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了,在他醉酒那日的外邦饭馆,他不是很喜欢去回忆那日发生的事,但对曾案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印象。
那日素衣蓝袍的书生与此刻坐在对着红衣的新科状元逐渐重叠,分明容貌未变分毫,举手投足间却像变了个人一般。
曾案看起来心情很好,被闻竹这样直白的盯着也不恼,道:“世子殿下这话曾某可不敢应,曾某穷尽此生只摘得这么一个榜眼之名,状元……”他自嘲笑笑,“状元之名可不敢取而代之。”
哦。
原来他不是状元啊。
闻竹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低头摩挲着杯子。
一杯茶很快见了底,闻竹都快把桌上摆的琉璃华尊盯出花来了,还没等到那位状元和崇檀帝出现。
“世子殿下在等什么?”曾案忽然说道。
闻竹:“等陛下,还有那位状元郎。”
曾案:“世子难道不知今岁状元是谁么?”
“不知。”闻竹道,他又没看过那个榜,他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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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得起这责?”
宁德宫前的空处洋洋洒洒跪了两排宫人,太监总管姜正福临阶斥道。
他看着底下一群不成器的东西,气不打一处来,挑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偏在这样的日子。
“你们是说他一个大活人好好的,坐着马车过来,一路上途径皆是喧嚣闹市,就这样到了宫门你和杂家说人不见了?”姜正福怒道。
底下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抬头弱声道:“是……”
姜正福更气了:“好啊,知道的是你们去接文试状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接了个罗刹阎鬼,走到半道径直往那地府黄泉去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能凭空消失在闹市!”
“奴才……奴才也不知啊……但他就是无声无息的不见人影了。”小太监都要被吓哭了,颤颤巍巍道。
姜正福怒声道:“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再找不到人你们就去和罗刹阎鬼作伴去!”
“轰隆——”
雷鸣乍起,姜正福仰头望天,方才还亮堂的天陡然变了样,昏云堆积风雨欲来。
“陛下。”姜正福跪在地上低声道。
崇檀帝坐在高位上垂眼,“好好一个人就这般消失了么?”
姜正福大气不敢出,殿外已哗啦啦下起了大雨,潮湿的雨气压得人有些闷。
“回陛下,奴婢让人把那一整条街里外上下都搜过三遍了,却……”他喉头有些不自觉的发闷,“却还是找不到王常。”
崇檀帝:“先下去吧,此事朕知晓了,另外两人此刻在何处?”
姜正福:“回陛下,闻世子与曾案此刻正在初赋堂。”
“他叫王常?”闻竹不安分地翘着二郎腿看着曾案道。
等了大半天没等到崇檀帝却等来了一场瓢泼大雨,小世子十分有雅兴的支着脑袋看起了雨,这场雨下得格外酣畅瓢泼,如天人倾水玩乐。
闻竹正看得起劲,曾案忽然开口问他有没有看过王常写的文章。
闻竹诧异:“王常是谁?”
曾案解释:“王常就是迟迟未到的状元郎,也是那日外邦饭馆那位须发稍白的先生。”
“哦?”闻竹挑眉,这倒有趣,小小一间饭馆竟能凑齐文试前三甲。
真有这般巧合么?
闻竹素来不信此等缘神之说,他只信事在人为。越是看起来浑然天成之事越是有人在其背后谋筹良久。
“那可是真巧啊。”闻竹道。
曾案笑笑,附和道:“是啊,如比机缘巧合可真是难得一遇。”
闻竹淡淡道:“确实是难得一遇的机缘巧合。”
说完后他起身向外走去,雨还在下,看着架势怕是一时半会不得消停。
站在廊下被裹挟着雨滴的风拂过,闻竹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也许是屋里待得有点闷了。
想着崇檀帝也许没那么快来,都坐了一个时辰了,索性开始沿着廊道转悠起来。
“是在赏雨么,好雅兴。”
闻竹眨眨眼,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崇檀帝,以及一众太监仆从。
“臣闻竹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闻竹下跪行礼。
崇檀帝沉声道:“免礼,起来吧。”
闻竹道:“谢陛下。”
“怎的不在屋里坐着,跑到外头看雨来了?”崇檀帝道。
闻竹想了想,认真道:“坐久了腿有点麻,起来走走。”
崇檀帝像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笑了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重重的咳声。
“咳咳咳……咳咳咳……、”
一旁的姜正福即刻掏出一方帕子用双手捧着递给崇檀帝。
崇檀帝接过那帕子又咳了两下,脸色见白,他缓缓道:“走吧,进去里面说。”
闻竹点头:“是。”
崇檀帝在姜正福的搀扶下在主位缓慢落座,他看着坐在两旁的闻竹和曾案。
闻竹试探性的向外望了望,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神秘的状元,不免有些好奇。
“闻世子在看什么?”曾案瞧见闻竹的动作问道。
闻竹微顿,懒懒道:“没什么,看雨停了没。”
崇檀帝给姜正福递了个眼色。
姜正福开口道:“你们两个可曾在今日见过王常?”
闻竹想了会,才把王常和那个状元对上号,他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曾案道:“今早清晨与王大哥有过一面之缘。”
姜正福问道:“在何处?”
曾案答道:“城东一间寻常的客栈,今日一早下楼时正好遇见王大哥,与他聊了几句后臣便进宫了。”
姜正福追问道:“敢问曾大人那间客栈在城东何处?”
曾案眼神转动,说:“姜公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王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姜正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崇檀帝的脸色,清了清嗓子道:“王大人不见了。”
?
听到此话的闻竹茫然抬头。
曾案直接站起身来说:“不可能,我明明今早还见过他。”
姜正福道:“王大人是在午时入宫的。”
闻竹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瞥了一眼崇檀帝,看到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似乎在小憩。
他轻声问道:“姜公公此话怎讲,敢问王大人是在何处不见的?”
姜正福:“城东杨莺街。”
闻竹:“杨莺街?那条街上马车都比人多。”
杨莺巷是律京城里出了名的繁华地界,莫说白日街上皆摩肩接踵,哪怕是到了月上梢头也随处可见热闹的百姓。
闻竹沉吟片刻,若是在这样的地方那一个不注意就真入鱼跃入江海般难寻了。
姜正福道:“是这样说没错,据回来的人说,王大人自从上了马车便再也没说过话,也没提任何要求,一路上马车也未停下,状元进宫非同寻常,所以底下人都是挑的最四平八稳的那条路走着的,过处皆人声鼎沸平安无事。怪就怪在这里——”
他顿了顿,陡然一转道,“一到了宫门前,底下人上前去掀开帘子预备请王大人下马车,一掀开帘子马车内什么也没有。别说人了,就连半片衣袖都未见。”
闻竹听得若有所思,直直望着姜正福。
姜正福措不及防对上闻竹视线险些被吓一跳,斟酌着开口:“闻世子是有什么事么?”
“啊?”闻竹愣然。
姜正福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脆弱:“那……您看奴婢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他想起了一点不太好的往昔,在许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瞪着他,后来……
闻竹被他这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想说点什么又看到了崇檀帝和曾案几乎同时投来的或好奇或不解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说:“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姜公公身后那个屏风上的彩凤。”
姜正福向后看了眼,还真看到了一架彩凤屏风。
闻竹老老实实收回目光不再乱看,他只是觉得姜公公要是以后出宫了估计也能靠说书养活自己,这讲得抑扬顿挫欲说还休的。
起码他还真的挺想知道为什么王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他伸出手想支着脑袋,忽然想起这不是在太学而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于是素来乖张无度的小世子生平难得一见地坐的端端正正,像一杆新竹。
“姜公公,容本世子问一句,你能确定马车全程都未停下过吗?”闻竹正襟危坐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若真是如他所言,马车一路上行得平稳无颠簸,那眼睁睁看着上了马车的大活人还能从马车底下凭空遁地不成?
啧,说起来闻竹幼时还真听过这样的话本子,天真以为真有这种神奇的奇门遁甲之术存在,长大后才知道那些都是编的。
姜正福脸色变了变,道:“闻世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这底下人只负责将人送到,只要王大人不开口要什么东西,底下人只会依规矩办事老老实实赶路。”
闻竹:“那也许是我多虑了。”
行吧,他也不想掺和这事。
静坐许久的崇檀帝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闻竹又看了一会曾案,浑浊的双眼缓慢的转了转。
“闻竹,曾案。”他道。
闻竹与曾案同时出声:“臣在。”
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