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是人生中所有无法撤销的选择。
这句话是少年时代的赫尔在某次和教皇的争执中脱口而出的，然后他被教皇批评明明年纪轻轻不要故作老成，说这种阅历深厚的人才会说的话。
但约翰知道，其实教皇听了这话颇感吾家圣女初长成，背地里难得像他真正年轻时那样臭屁骄傲地对着老伊莱沙显摆自己教育有方，这么年轻的孩子也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当天晚上约翰就在饭桌上听父亲说起这段教皇和圣女间的趣事，他还记得父亲谈笑的语气，说那哪里是教皇冕下的教导，是圣女那孩子从小吃过太多的苦，比一般小孩子经历的多得多。而他的哥哥乌利尔在那个时候就是一副严肃的大人面孔，一本正经地批评父亲对教皇冕下不够尊敬。
而他呢，他好像只是在切牛排，认真地把整块烤制鲜嫩可口的肉一块接一块地分割成型，藉由这种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掩盖他在思考的事实和无法插入这种话题的淡淡尴尬。
他甚至知道这种话题不会持续很久，因为父母和哥哥都知道他在这方面插不上话，说完这件事他们就会谈起更平凡、更日常的生活。
讽刺的是，那些饭桌上常谈的温馨话题约翰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他记住的恰恰只有圣女说过的这句话。
爱丽丝被带着猎猎风声的铁链击飞出去的这瞬间，这句话又在他耳畔回响起来了。
约翰第一次发现时间真的是可以变慢的。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明明雾气还是那么浓厚，明明他还是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抬头望向爱丽丝，世界却静止下来了。
他能够看清爱丽丝匆忙中向后起跳有些不稳的脚步，他能够看清爱丽丝被横扫的铁链击中胸口时胸膛轻微下陷的弧度，他能看清爱丽丝猝然紧皱的眉头和从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他能看清爱丽丝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用力抛出的魔法卷轴发动时魔力爆炸的绚丽色彩。
甚至少女被击中后即将以某种抛物线落地的轨迹也提前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她会头朝下地撞到小镇石板路两侧偶有设立的街灯上。
如果命运真的是人生中所有无法撤销的选择，那么爱丽丝现在的命运都是他造成的。
因为刚刚爱丽丝做出了一个选择，她在发现哈维神甫的攻击时选择了先把他踢倒在地，让他免于遭受攻击。
都是因为他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哈维神甫的攻击……都是为了帮他，爱丽丝小姐才会被攻击。
如果现在圣女在这里……如果和爱丽丝小姐一起行动的是圣女，这种事情是肯定不会发生啊！
而他居然除了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远距离使用治愈神术的虚弱感还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肉之间，约翰发狠地调动自己的精神力，想要从心里、脑海里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挤出一丝圣光让自己能够施出一个未必能够成功的神术。
然而他的确把冥想得到的圣光完全消耗干净了。
约翰看着爱丽丝飘到抛物线最高点，马上就要坠落的身影，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思维动了起来。
约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爬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跑得那么快。但他骤然窜出去的身影划破了雾气，让正要向爱丽丝走去的哈维神甫都产生了一瞬间的停滞。
也许他只是回到了这段时间被赫尔操练的活动里，那种连每一次迈步都觉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在挑战人体极限的感觉是那么熟悉。
爱丽丝小姐在他身前、赫尔先生在他身后，他踉踉跄跄地夹在他们之间，不知道基础训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当约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蜷缩起的人体狠狠撞在脆弱的肚子上，接着被惯性带动和他勉强接住的那个人在地上滚了两三圈。
痛楚和眩晕让约翰眼前一阵模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近乎呛咳的声音。
一只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那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对他说：“约翰先生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可靠呢……这次你确实帮了大忙，雇佣你是我赚大发了。”
很奇怪，说话的人听起来一点都不虚弱，就像被铁链击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般。
“接下来交给我，我会带哈维神甫离开。”那个声音继续说，“约翰先生可能被我撞得有点骨裂了吧，一会你缓过气之后一定先把自己治好，然后马上去找赫尔先生。”
那你要带这种危险的家伙去哪里？我和圣女要去哪里找你？约翰想问，但他一张嘴就只能发出自己都不知道在表达什么的模糊声音。
“啊，攻击魔法的用处不是很大，诅咒卷轴倒是起效了……我们的时间很短暂，下面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然后准确传达给赫尔先生。”
“哈维神甫的不依赖视力行动，力量很大、皮肤坚硬，但神志不是很清楚，行动也不灵敏。赫尔先生想杀他会很容易，但如果要留活口要多费点力气。”
现在是爱丽丝小姐先要好好活着吧？你的伤怎么样了？约翰努力睁大双眼，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放慢的代价，现在他只能看到不远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连色块都看不清。
被夜雾的世界如此模糊，他无法捕捉到任何想要抓住的色彩。
“找到赫尔先生之后，你们一定要试试对其他居民也使用治愈神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抱歉，我猜到使用治愈神术应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还是让你这么做了。”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拖曳锁链的声音响起，少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
“最后一件事……”
“他会优先被血腥味吸引。”
模糊的人形双双远去。
世界静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