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穿过花园,走进房子里。他离开了半个来月,室内的摆设与装饰一切如昨,没什么大的变化,餐厅和客厅中间那面墙上仍旧挂着那副画着铁栅大门的画,一只银纹红袖蝶轻盈地在里面拍打着翅膀。
室内静悄悄的,哈利本以为德拉科已经休息了。然而他一抬头,不期然看到有个瘦高挺拔的身影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台阶处,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金发青年的模样冷淡而倨傲,让哈利瞬间就回想起来了他们那次没有告别的道别。
哈利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袍角,拍掉袖子上粘的一片树叶,好让自己看上去整洁一些。
不过德拉科似乎完全没注意这些细节,他的视线只落在哈利的脸上。
那张年轻的,风尘仆仆的面孔。
他审视着他,揣度着他的归来。那双灰色的眼眸比平常更锐利一些,仿佛洞悉了许多哈利内心的隐秘。
“嘿。”哈利打了一个局促的招呼。
德拉科没有任何反应。
“我回来了,”哈利仰着头看他,“就像之前保证过的那样。”
德拉科终于动了,他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说:“是的,你信守了承诺。”
“不过,整整十五天,我差点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呢。”德拉科站定在哈利面前,他的语调柔滑,吐字的方式有些造作。
这让哈利感到有些陌生,也让他意识到或许这幢房子里唯一发生了微妙改变的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德拉科·马尔福重新端起了一幅装模作样的架子,将前段时间展露在哈利面前的那个幼稚、坏脾气的灵魂藏匿了起来。
可不知怎么的,面对这样的马尔福,哈利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
“出了一点意外,耽搁了。”哈利说。
德拉科没有问是什么意外,他抬手用拇指擦去了哈利侧脸上的一块污渍,轻缓地道:“很晚了,先去洗个澡?”
哈利的嘴唇抖了抖,他放下了自己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龙皮口袋。口袋沉重地坠下来,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嗤声。
哈利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说:“好。”
*
洗澡当然不仅仅是洗澡。
不过长途旅行似乎让哈利有点疲惫,德拉科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因此结束一次之后,德拉科没有阻止哈利起身擦干自己,看着他走出浴室后,复又回身清理了一下浴池中胡闹的痕迹。
而等到德拉科善后完毕回到房间,却没能在里面见到哈利的身影。
他探头在走廊里看了看,发现书房的门打开了。
德拉科走过去,果然发现哈利正坐在书桌前。
男孩似乎在走神,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精巧的小型天平,视线却没什么焦距。房间内没有开灯,月光洒落进来,将那张清俊的脸庞映得落寞而茫然。
德拉科靠在门框上,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哈利?”
哈利猛地回过神来,他记不清马尔福之前有没有称呼过自己的教名,在某些意乱情迷的时刻或许有过?清醒的时候倒是很少听到。
他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德拉科是偏瘦的身材,和强壮健硕一类的词不沾边,有时候配合上他苍白的脸色和尖下巴,容易让人产生健康状况堪忧的错觉。但此刻,德拉科披着一身和哈利同色的睡袍,穿得不太规整,衣带松散,隐约露着一点胸口的肌肉线条,走廊壁灯的灯光从他身后投射而来,暖融融的光线勾勒出了一副随意懒散的模样,别有种迷人的气质。
这让哈利忍不住短促地笑了笑,心里有一点说不清的温情,略微抚平了哈利因近来持续头痛而产生的不适。
他好像已经能很轻易地区分出对方的不同面孔,那位满脸肃然傲慢的马尔福司长,那个爱玩过家家的幼稚鬼,还有这只会故意展露温柔的金发孔雀。
果然,这个德拉科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温言细语,“嘿,你还好吗?”他问道。
哈利把手心里的几小块萤石扔进天平的一个秤盘中,看着那小东西因为重量失衡而摇摇晃晃起来:“你把我留在这里的东西收拾得很整齐。”
“是薇薇的功劳。”德拉科说。
“是吗,不过我还以为你会……不想看到这些。”哈利的手指在桌子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羊皮纸卷上掠过,他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进过书房了,虽然至多也就一个来月而已,却总觉得距离自己每天呆在这里埋头研究炼金术的日子已过去了很久。
“为什么这么想?”
“先前,你生气了,对吗?我让你感到困扰了,是不是?”哈利真心实意地说。
德拉科终于站直了,他收拢起衣带,慢步走到哈利面前,与他沐浴在了同一片月光中,平和却违心地道:“你是说你没有提前跟我商量就要离开的事?这行为很讨厌,没错。但这还犯不上生气,我不会不想看到你的东西。”
“反倒是你,你在为了什么而不高兴吗?”他注视着哈利的脸,尽量不动声色地问。
“啊,我?”哈利没有想到话题一下子又转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本能地要否认,可就像他徘徊许久还是走进了这幢房子里一样,那句话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的喉咙里挤压了出来,“这次出门,我……”
哈利的声音紧绷,“我见到了金妮。”
德拉科有几秒钟没有说话,哈利甚至屏息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迟疑地说:“金妮·韦斯莱?你怎么……和她联系上了?”
“没有联系,我们是偶然碰到的。”哈利低着头,只盯着德拉科的衣角,和马尔福谈起金妮总让他感觉不自然。
萤石块在摇晃的秤盘里相互碰撞,发出小小的卡拉卡拉声。德拉科手指搭上那个小天平,阻止了它的晃动,他多少有点心烦意乱地说:“所以这是和老朋友久别重逢了,不是好事吗?”
“我当然很高兴能再见到她。可是金妮……”哈利皱着眉。
“哦,是那个韦斯莱……咳,韦斯莱小姐怎么了吗?”德拉科平滑地问,“我是说,她当年突然辞职,我们都很意外,猜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她还好。”哈利想起与金妮相遇的场景,不由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那么好。”
*
那是一片植被繁茂的山谷。
哈利一开始没能认出那个骑着扫帚和匈牙利树峰龙一起飞翔的身影便是金妮。而金妮也把他当作了盗猎者,率先向他发射昏昏倒地魔咒。
哈利在山岩峭壁间狼狈闪躲,金妮的飞行技巧还是那么娴熟,在龙的羽翼和骨刺间穿梭的同时魔咒也瞄得很准。
哈利给自己套上了盔甲咒,并无可奈何地用除你武器来自卫。
他们缠斗了一会儿,直到另一行骑着扫帚的巫师出现,人多势众地放倒了哈利,哈利才大吃一惊地看着降落到自己面前的那两个红发人影。
因为哈利的伪装,金妮和查理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但一来,哈利觉得没必要在熟悉的朋友面前继续隐藏身份,二来如果他还顶着亚当·伊万斯的身份恐怕驯龙师们立刻就要将他扭送交给罗马尼亚傲罗了,毕竟他确实很难解释自己孤身闯入火龙保护区要做什么。
哈利知道他们是忠诚而值得信任的朋友,因此简单讲了讲自己的情况,金妮的眼泪便先于言语砸了下来。查理在一旁沉默地盯着他们两个。
金妮哭了很久,她的眼泪无法止息。
那泪水几乎让哈利完全崩塌。金妮的反应证实了他对再见到故人的恐惧,他害怕他们不欢迎他,害怕他们责怪他的失踪,更害怕他的出现会勾起悲伤,打破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
所以几个月前刚落到未来的救世主宁愿寄居到昔日宿敌家中,也不愿意再稍多花一点精力去寻找战争中幸存的朋友们的消息。与现在这种情景相比,哪怕是和一个与从前一样讨人厌的马尔福相处都让哈利感觉更好受些。
当金妮流着眼泪晕倒在哈利臂弯里时,黑发男孩惊慌极了,差点以为金妮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查理把他的妹妹接了过去,解释金妮一直有点情绪问题,所以前几年才会辞职离开,在罗马尼亚,全新的环境以及每日只与自然和龙相伴的简单生活倒是让情况稍有好转,但显然哈利的出现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查理把金妮带回驯龙师营地,给她喂了一点安神的药水,安顿她先睡一觉,才从她的帐篷里钻出来,看了看一直站在帐篷外边的哈利,说要和他聊一聊。
在营地燃烧的篝火旁,查理说:“哈利,无论你准备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决定。你需要任何帮助,也可以来找我。但我希望金妮能获得一点安宁,她已经独自支撑了太久,可能无法再参与那些事儿了。”
金妮本不应当是这样脆弱敏感的性格,但在那场战争里,查理和金妮失去了非常多,而金妮又比查理参与得更深一些。她一直是那样一个正义勇敢而善良的女孩,年轻人为了坚守心中理想时勇往直前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却不知道邪恶能够用勇气打败,悲伤却不能。伟大落幕之后的代价,迟来地压垮了她。
查理说他后悔在战争结束之后让金妮独自留在伦敦。他很愧疚自己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妹妹。
哈利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查理在他身侧拨动着柴火,木头发出毕波的声响。
在韦斯莱家众人中,查理一直远在罗马尼亚,与哈利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哈利来说,他是个没有那么亲近却很酷的大哥哥。但这次见面,虽然查理保证哈利可以得到他毫无保留的相助,但哈利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拒绝,他显然希望那些纷争离他们越远越好。对此哈利当然能理解,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罗恩的家人能够好好的。
最后哈利说:“是的,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们都已经遭受得够多了。”
在火光里,查理·韦斯莱,这个面色黝黑,身材粗壮的男人伸出他布满了烫伤伤疤的粗糙大手,重重地捏了捏哈利的肩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又好像代替逝去的亲人们传递给了哈利一些东西。
之后哈利又在火龙保护区停留了几天,他以今后还会需要与龙有关的材料为由暂时说服了金妮让她继续留在那个山谷,他自己则在驯龙师们的帮助下收集了一些材料后,再次踏上旅途。
*
哈利的低落显而易见,他说:“金妮变了很多……”
“变丑了?”德拉科突然插话。
“咳……”哈利卡了一下,短暂地瞪了德拉科一眼,却没有生气,他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德拉科说。
“更没有。”哈利回避似的低下了头,又索性抱住了面前人的腰,把脸埋进德拉科的腹部,声音闷闷地说:“只是金妮变得不快乐了,她的眼睛告诉我这些年她过得非常艰难。”
其实在用拌腿咒击倒哈利后,骑着扫帚降落到他面前的金妮,一头红发如昔日般张扬美丽,几乎让哈利恍惚以为看到了那个曾将他迷倒的利落明媚的格兰芬多追球手。可令哈利感到痛苦的是,在看到自己的真容后,金妮身上那种旧日幻影般的气质便消散了,她回到现实,她流下眼泪,不再是哈利记忆里那个活泼开朗,乐于和她的哥哥们开玩笑的女孩,他的存在显然让她回忆起太多悲伤,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德拉科低头盯着埋在他小腹上的脑袋,没有说话,他并不真的关心金妮·韦斯莱如何。
“都是我的错。”男孩难受地道。
“别说傻话,没有什么是你的错。”德拉科慢吞吞地开腔。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虚空,手却轻轻揉了揉抱着自己的哈利的黑发:“那是一场战争,波特,我经历过。战争是一场风暴,它不会分辨你是否无辜,是否情愿,只会把一切都卷入其中,把纯洁的羔羊,无畏的正义之士,伺机而动的投机者以及真正的罪犯,捏合在一起通通搅碎。至于你,无论人们认为你是拯救一切的希望还是名不副实的伪君子,或是伏地魔强行诡辩你为他宿命的敌人、一切的源头,属于战争的牺牲和流血一旦开始,就不是一个人可以终结的。”
哈利却摇了摇头,他固执道:“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一切都无法再改变的话……”
“或许我死在十二年前的那场爆炸里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更好。”
德拉科摸哈利头发的手顿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死亡永远不会把事情变得更好。起码,我很高兴能够再遇见你。我更希望你知道,无论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