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们过圣诞节的缘由或许已经无法追根溯源,但是他们和麻瓜们庆祝节日的活动也有不少重合。
比如互赠礼物和贺卡、参加聚会、头戴滑稽的帽子(鉴于巫师帽在巫师们看来是礼帽,那么麻瓜的高帽在他们看来可能才是滑稽的帽子)、宴饮醉酒、点燃蜡烛和火炉,并用冬青植物装点房屋。
因此,当伊迪丝穿过那层防护咒语,看见被各色花花绿绿的装饰物装点一新的蓝色系海滨小屋时,她并未感到意外。
圣诞节当天,海边并未迎来一个好天气。虽然雪已经积成了高高的雪堆,可并没有让天色变得明亮。二层小屋的直棂窗前矗立着的又高又重的蜡烛像仆人一样不动声色,但它们仅仅勉强将石砌的通道照亮。
在烛光的包围下,被漆成深蓝色的橡木前门中间挂着一个绿叶葱郁的圣诞花环,满插象征蓬勃生长的冬青枝叶和红彤彤的冬青果,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金色缎带扎成的蝴蝶结——伊迪丝认出那是宝拉惯用的扎法,这使她不由笑起来。
伊迪丝走上平台。这里的空气很湿润,潮湿的海风和房子散发出来的浓郁果香绿意争相钻进她的鼻孔。她敲了敲门,期待在门后看见宝拉那可爱的带着红晕的苹果脸,或者是奥斯顿那张尖尖的下巴和过于浓密的浅金色睫毛。
门开了,但门的那头不是宝拉或者奥斯顿,而是艾伯特·麦克米兰。
“噢,早上好。”伊迪丝说。
在烛光下艾伯特显得神秘,阴影钟爱地停留在侧面完美的颧骨上,他浓密而层次分明的头发就像是油画中微泛铜光的金色。不过伊迪丝在心底暗自比较了一下他和洛哈特的金发,遗憾地发现还是洛哈特的金发更加闪耀。
“早上好。”艾伯特说,“圣诞节快乐。”
他身后的房子内部没有一丝动静,不过却争先恐后钻出热烘烘的暖气,想必前厅的壁炉一定是孜孜不倦地燃烧了一整晚。这让步入室内的伊迪丝的颧骨立刻被染红了,她脱下自己的斗篷,冻僵的四肢慢慢地又有了活力。
艾伯特侧身让她进门,又接过她手里的斗篷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斗篷上还有些雪花,但艾伯特没在意。他看向伊迪丝的目光忽然顿住,然后缓缓上移,仿佛她将一个天使光环作为圣诞礼物带进房屋,这让伊迪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抬起头。
——在门后的位置,伊迪丝和艾伯特的头顶悬挂着一个精心制作的槲寄生。
“那是槲寄生吗?”伊迪丝问。
艾伯特的眼神印证了她的猜测。“我本来想说那是束罗勒。”
“我,呃……”她口干舌燥,一时竟有些词穷,“但那看起来不像罗勒。”
噢,大灾难。伊迪丝该承认那是束罗勒的,或者闭着眼睛说那是束魔鬼藤也行。
艾伯特叹了口气,“你是对的。那不是罗勒,是槲寄生。”他问,“我可以吗?”
她仿佛吞下了一大团东西,牛黄石或是纯粹的结石。她很清楚那不是解毒药,而是尴尬和焦虑。但伊迪丝同时回想到以前的每次接吻经历,她似乎都会从中感受到乐趣,难道她是天生的接吻高手?
想到这里,伊迪丝被动地让他靠近,想知道是否能感觉到什么。
他的脸低下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轻柔地调整她头部的角度。伊迪丝闭上双眼,感觉到来自他嘴唇柔软的压力,轻巧灵活地在她唇上移动。
客观地说,他的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既不太干也不太湿,既不太猛烈也不太温吞,只是很……
乏味。
见鬼。伊迪丝皱着眉后撤。她为自己没能喜欢这个吻而感到迷茫,而当艾伯特显得相当投入时,她的感觉更糟了。
当她温和而坚定地推开他时,艾伯特有些迷惘地微喘,他看向她的脸,室内更多的火光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描绘出橙边。“谢谢。”他低语。
谢谢那个吻?伊迪丝不确定地点点头。“我认为我们最好把槲寄生拆下来。”她说,“是谁决定把它挂在门口的?”
“奥斯顿,”艾伯特的嘴角升起促狭的笑意继续道,“昨天下午他想率先迎接宝拉进门。”
伊迪丝翻了翻眼睛。“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吻她!这个傻瓜。”
艾伯特望进她眼底,长久而慎重的凝视。
“这是房间里唯一的槲寄生吗?”她警惕地追问。
“不。”他简短地回答。
于是圣诞节的清晨,伊迪丝和艾伯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高高仰头、四处寻找每个角落可能存在的槲寄生。就像复活节寻找彩蛋的习俗,他们找槲寄生,奖品不是一个甜蜜的巧克力蛋,而是不必亲吻对方!
在寻找槲寄生的过程中,伊迪丝自然注意到了火炉旁边那棵装饰着金蛋、蕾丝、缎带和光环的圣诞树,而在圣诞树下则堆满了礼物:方形的系着蝴蝶结,长条形的绑着丝带,鼓鼓囊囊的裹着雪花样式的包装纸。
那里有好几个红绿相间的斜纹包装纸礼物盒,是伊迪丝亲手包装的。因为要前往麦克米兰家过圣诞节,所以她不止给宝拉和奥斯顿送了礼物,还有麦克米兰夫妇和艾伯特。
“我这里没有了。”艾伯特的声音从盥洗室里传来,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有一个被拆下的槲寄生。
盥洗室?认真的吗?奥斯顿?伊迪丝在心底摇摇头,随后她说:“我这里也没有了。”
她看着艾伯特将那一大堆槲寄生放进残余包装纸堆成的小山旁边,短款长袍被他鼓鼓的臂肌绷得紧紧的,呈现出一副矫健的外形,背部正伸展成最悦目的姿势。
他看起来是一个出色的击球手苗子。也许艾伯特当初在霍格沃茨勤加锻炼也能成为一名击球手,尽管他作为追球手也还算不错——现在不是时候,伊迪丝拼命克制自己飘走的思想。于是她清了清嗓子。
“我能去隔壁找宝拉吗?”她问道,“你们拆礼物一般是什么时候开始?”
“早饭过后。你还没吃早饭,对吗?”
“没有,你要准备早饭吗?我去找宝拉一起来帮忙。”
这下艾伯特不得不挡在她面前,“呃,或许我们去厨房就好了——”
“为什么?”伊迪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挥手把他从面前推开。
“因为她昨天晚上没睡在隔壁,”艾伯特艰难地解释道,“以及,我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或者她和奥斯顿也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所以——”
伊迪丝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光,就像月亮照在池塘的水面上。那是震惊。她躲避着艾伯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有的时候,知道一件事和你听见他人转述一件事总是有区别,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亲耳听见父母卧房传来上锁声的孩子般无措。
“呃,厨房在哪里?”伊迪丝的手指互相交叠,仿佛正在修补破网的蜘蛛。
“跟我来吧。”
麦克米兰家的厨房和她之前到访时没有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里食物储备多得叫人吃惊。坩埚大小的布丁在橱柜上呼之欲出,糖果一堆一堆地叠放在硬纸盒里,一串香肠像围巾一样挂在门后,然后是酱汁闪闪发亮的牛腰肉、肥油凝固的烤鹅。
“我们决定把那些留到今晚,”艾伯特背对着她说,“还有一整个圣诞蛋糕,是宝拉和奥斯顿作为主力做的。”
伊迪丝在厨房的岛台边坐下,让更多的暖空气慢慢渗入四肢。艾伯特给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她把咖啡杯握在手里暖了暖手,无声的感叹逸出嘴唇。
她帮忙切了面包和番茄,然后艾伯特将它们煎熟。看着他熟练地给蘑菇改刀,伊迪丝不免有些意外。
“你很常下厨吗?”
“经常。”艾伯特颠起平底锅,太阳蛋在锅底翻了个面,“你知道我的工作,我需要长年累月待在野外,否则该怎么找到那些臭烘烘的狼人呢?”
伊迪丝放在岛台桌面的手攥成两个结结实实的拳头。攥起,松开,攥起,松开。她又一次感觉到战栗,仿佛全身细胞里的每一个粒腺体都在对着她的愤怒哼一首赞美诗。
“糟透了。”她说。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冷淡和克制太过明显,艾伯特在为她端上早饭的时候及时更换了话题。
“怎么没看见你带来的伴儿?”他问道。
“什么伴儿?”
“就是……报纸上那个,”艾伯特声音浓重地说,“那个黑头发的小年轻。”
“他不是我的伴儿,我们只是朋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对他来说呢?”
“我猜——嗯,我不知道。”伊迪丝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从舌尖蔓延至胃部,让她很想吐出点什么,“或许什么都不是吧。”
艾伯特的嘴张张合合,却似乎说不出话来,“我无法想象。”
“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古怪而粗哑。“我无法想象有人能和你约会但感觉不到任何美好的意义。”
伊迪丝的双眼睁大,瞪着他的样子像是他掴了她一巴掌。
但他的声音经过颤抖后已经逐渐趋向平稳:“我猜我可能是失去理智了,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尽管我们相处不多,不过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只金色的知更鸟。向往正义和公平,勇敢且机敏。”
她茫然地凝视他,但无疑是在思考着他冲动的语句中潜在的暗示,艾伯特几乎都可以听见她敏捷的脑子转动的嗡嗡声了。
“我不会说我对你情深根种,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的好感一直没有消散过。我想妈妈应该是听见了我询问奥斯顿会不会邀请你过圣诞节,所以她才希望奥斯顿邀请你——那其实是我想邀请你过圣诞节,以及,既然现在你没有伴儿,我们能不能挑个假期日出去玩?”
伊迪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严重的问题。
艾伯特沉默着一动也没动,执着地与她对视着。此刻他所能提供给她的只有耐心,他等待着,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眨眼。
和艾伯特约会?伊迪丝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尽管她并不十分讨厌艾伯特,而艾伯特也是一个样貌端正的家伙。如果她答应,或许她以后能和宝拉、奥斯顿再增添一层关系——不,伊迪丝和宝拉、奥斯顿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再附加任何东西,她们已经最亲的亲人,最好的朋友。
更何况,无论是从伊迪丝本身的情感角度出发还是从此时她和雷古勒斯之间不得不维持的关系出发,她都不能答应他。
伊迪丝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表情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眼神强硬而坚决,像擦得锃亮的金黄色硬币。“很抱歉,”她终于开口说道,“我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艾伯特突兀起身,敏锐的指出疑点,“你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她的语气淡然,却带有明显的决断意味,使他突然陷入了沉默。“没有任何顾虑,我喜欢你,艾伯特,但是是以奥斯顿的兄弟的喜欢,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不会出去约会。”
“就这样吗?”他迷惑而混乱地问道,“难道你没有从那个吻里体会到一丁点儿——”
“没有。”
她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彻底打败了他。
艾伯特颓然坐回岛台旁的高脚凳,咖啡已经不再冒烟,但他还是喝了一口。
“我猜就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了。”伊迪丝重复道。
接着,经过了一段漫长得似乎无止尽的沉默,他收起两人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和咖啡杯,下巴像铁打的一般强硬。
“无论如何,欢迎你来我们家过圣诞节,希望剩余的时间你能过得愉快。”
“谢谢你,艾伯特。圣诞节快乐。”
他没回答,只是背对着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碗碟上的油污,发出极大的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