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京城的天气雾气蒙蒙，一连好几日不见晴朗，这雨，下下停停，仿佛怎么下都下不完。

地面上一直都是湿漉漉的，人若是不打伞走在外头，没一会儿功夫便沾惹了一身湿气。

毓沅终究还是心软了，只是让小胡子写了一份认罪书，按了指印，便让富察痕继续关了起来。

她没有把小胡子揪到王府去找悦灵当面对质，只是把小胡子的认罪书让富察痕带给胤祐。

毓沅知道，这整件事，小胡子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若真要细究此事，少不得还得审审这悦灵身边的徐嫲嫲，可这一步，毓沅没有付诸行动。她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了胤祐。

她知道，一旦要审徐嫲嫲，那就是与悦灵彻底撕破脸了。若真如此，她必须要知道胤祐对此事的态度。

富察痕把认罪书收在身边，只可惜一直未碰到胤祐。那几日他恰巧去了京郊军营巡视，少不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毓沅抓了小胡子的错处之后，胆子似乎也放大了。她开始走出烟波斋，寻到了正在浣衣坊的锦绣。她假借着顾惜往日与锦绣的情分，找锦绣叙旧，暗地里问清楚了事发当日关于那碗药的实情。

这些很快便传到了悦灵的耳朵里，为此悦灵还把毓沅请到了北屋，询问究竟。

毓沅耐住心性，不卑不亢的向悦灵解释，自己只是太无聊了，就想起了从前的人，想找从前的说说话而已。

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况且胤祐也从来没说过，不让毓沅出烟波斋。悦灵也寻不到她的错处，只能让她先回了烟波斋。

经过这几日的明里暗里调查，毓沅在无形中大概捋清了整件事的过程，虽然自己仍然没有证据。但她相信，只要胤祐愿意深查，剩余环节的人，必然经不起追问，甚至都不需要用刑，就可以问出个所以然。

那一日，胤祐清晨回府时有点疲惫，富察痕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当他看到胤祐的面容时，又犹豫该不该现在呈上去。

最终还是胤祐看出了富察痕的吞吞吐吐，直接问明了原因。当他看到富察痕递过来的“认罪书”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富察痕想象中的吃惊。

胤祐平静的吩咐侍从，去嫡福晋屋里，又差人请了毓沅也去了正北屋。

彼时，悦灵也方才起床梳洗完，正打算用早膳便听下人来传，说是王爷来了。她又喜又惊，不知道今儿是吹什么风，竟然一大早就把自己的夫君吹来自己的房里。

胤祐铁着脸，一进屋，就把所有下人都遣退了，只留了徐嫲嫲。悦灵不明所以的看着胤祐，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胤祐先发制人。

“徐嫲嫲，你做的好事？”说着，他把认罪书丢在徐嫲嫲脸上。

徐嫲嫲也是奇怪，不知道这位姑爷一大早哪来的火气，只得小心翼翼的捡起面前的纸，仔细读了起来。

待她读完，才倒抽了一口气，一脸惊慌的看向悦灵。

早就知道这个小胡子是个变数，当初就该及早发现的，奈何这个小兔崽子实在是太机灵了，当日一出王府，便借故溜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派人在寻他，但始终没寻到人。

悦灵接收到徐嫲嫲的眼神，便大概知道这纸上写的事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胤祐的人竟然比自己更早找到了小胡子。

尽管如此，悦灵还是保持的身份，从徐嫲嫲手里接过纸张，随意的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恶人先告状的说道：“王爷是信了这些了？”

小胡子的认罪书上，交代了自己和徐嫲嫲的关系，交代了安胎药的事，更是交代了自己如何受哈达那拉家族的指示毒害师傅的事。

“听这意思，福晋是不信？”

“王爷，一个刁民而已，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收买了，诬陷我，诬陷我的家人？”

小胡子既然当初可以被悦灵收买了害人，那么今日他必然可能被别人收买了来陷害悦灵。

悦灵打的便是这主意，一个墙头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谁又能全然相信。

事到如此，悦灵已想好了后退之路，实在抗不过，那便咬死自己不知道小胡子的指控。总之，单凭一个小胡子的证词，是不可能会推翻自己的。无非就是当初栽赃毓沅的事，也同时被推翻了而已。

“若是小胡子一个人的话，不足以信，那么徐嫲嫲的呢？二丫的呢？”

毓沅从屋外走了进来，她早知道悦灵不会承认，也知道单凭他们手上的证据根本治不了悦灵的罪。

“关奴婢什么事，奴婢又怎么会说出指责福晋的话来？”

徐嫲嫲听她提起自己，连忙解释道。她不知道毓沅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哪会给毓沅写什么“认罪书”。

毓沅走近胤祐跟前，昂首挺立的站在他面前，她想说什么，她猜胤祐应该知道。

她注视着胤祐，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胤祐的决心。

胤祐望着毓沅坚决的眼神有些陌生，他竟然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个毓沅了，从前的毓沅，从来不会与任何人交恶，即便自己吃了亏，也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胤祐又怎会知道，毓沅这几个月是受了多大的罪，若说身体的罪，疼了也就疼了，可这心里的罪，她岂能容许他人这么作践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毓沅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那死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真要这么做？”胤祐明知道这么问，不应该，却不知为何，还是问出了口。

毓沅听到他的话，心下骤然一紧，以为胤祐也会毫不顾忌的站在自己这边，可他却犹豫了。

毓沅失落的表情，深切的挂在脸上，胤祐看到了，随即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富察痕，把徐嫲嫲拖下去，仔细审问。若是嘴硬不老实交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胤祐虽然没说出“用刑”二字，但他的意思，在场的悦灵和徐嫲嫲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王爷？”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福晋……福晋救命啊”

悦灵没料到胤祐竟会这么果决的对徐嫲嫲用刑逼问。

“王爷，这是做什么？要屈打成招吗？”悦灵连忙护着徐嫲嫲在身后，绝不让他们带走她。

毓沅听着悦灵的话，不觉好笑，是不是屈打成招，她自己心里没数吗？一个人无耻起来，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何以见得就是屈打成招了？徐嫲嫲有没有做过，嫡福晋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放肆！”悦灵直到此刻，依旧保持的女主人的架势，“这个府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悦灵气愤的看着胤祐，冲她大声喊道：“王爷，这个府里，何时轮到一个侍女喊打喊杀了？”

胤祐气定神闲的回答：“没听清楚我的话吗？要审徐嫲嫲的人是我。我也没资格？”

“王爷，抓贼抓脏，单凭这么一张破纸，就要审徐嫲嫲，臣妾不服。”到了此时，悦灵还抱有一丝侥幸，自己的人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小胡子，他们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或许，这张纸，压根只是他们编造出来，诈她的呢？“要审徐嫲嫲，那就请王爷先把这小胡子带来与徐嫲嫲当面对质。”

“你真当以为我们只有这个物证？”毓沅看到悦灵如此难缠，又开始后悔了，是不是应该一早就直接把小胡子带来？

她满心以为，每一个人包括悦灵在内，都应该是知廉耻的人，自己有没有做过恶事，难道真以为可以瞒的住所有人？她不想搞那么大的阵仗，仿佛像个审判现场一般，她只想要悦灵一句话，是她做的，是她买通了所有人给自己做的那一个局。

毓沅何尝不知道，现在再怎么追责，死去的骨肉，也不可能再复生了，她也想过要悦灵给自己的孩子陪葬的，可是，那也只是想想罢了。

“既然另有人证，那就把人带来再说，否则别在我这里废话。”悦灵似乎越来越确信，他们可能真的没有抓到小胡子。

“富察痕，还愣着干吗？带下去。”

胤祐不待毓沅说话，直接下了死命令。富察痕动作很快，立刻上前去拉扯徐嫲嫲，一时间屋子的哭喊声，响绝人耳。

“福晋……福晋救命啊……”徐嫲嫲一想到审讯的那些阴暗的手段，吓的早已魂飞魄散，见眼前的情势似乎悦灵也帮不了她了，于是又冲着外头大喊道：“王爷要冤死奴婢啊……奴婢死也要死个明白……奴婢只想跟害人的人当面对质……王爷的名声断不能毁在冤死奴婢这件事上啊……”

“王爷，你今日要是对徐嫲嫲动手了，就是与哈达那拉家族为敌，王爷，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值得吗？”

眼看着胤祐已经铁了心，悦灵见威胁不成，便换了个路子，用利益捆绑来吸引对方。

“值不值得本王自会判断，轮不到你来提醒本王。”说着，胤祐坚决的看向富察痕：“动手。”

富察痕本就对徐嫲嫲无好感，今日终于有机会抓住了她，正愁没地方撒气。他单手便拎了徐嫲嫲的后背的衣服，将她拖入了偏房，随即，便从偏房出来了凄惨的尖叫声。

一时间正北屋外挤满了人，众人不敢正大光明的偷听什么，但来来往往的人无不往里头多瞅了几眼，多听几耳朵。大家不知道，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听到徐嫲嫲那凄厉的惨叫声，莫不都是浑身哆嗦。

悦灵见威胁不行，利诱不成，只得放下姿态，徐嫲嫲一声声的哭喊声，或许才是令悦灵动容的真正原因，她也不自觉的跟着落下眼泪。

她跪在胤祐跟前，哭着求饶。“王爷，徐嫲嫲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求王爷开恩。”

毓沅瞧着眼前这一幕，听着偏房的响声，不知怎的，心里尤其堵的慌。事情到了今日，她不是应该开心的吗？恶人终于有恶报的，自己不是应该放声大笑的吗？

可为什么一屋子的人，凌厉如胤祐，悲伤如悦灵，凄惨如徐嫲嫲，唯独自己，怎么成了那个平日自己最看不惯的样子了？她向来最厌恶用逼迫别人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如今呢，她自己不也是在干着这样的事？

悦灵的哭泣求饶，纵然知道是她咎由自取，可依旧把眼前状况颠倒了。

毓沅成了胜利者，悦灵成了失败者，毓沅正在挥舞着胜利的小皮鞭，一下一下的抽在卑微的悦灵身上。

毓沅厌恶这些，十分厌恶，她一直都是与人为善的，为何此刻看来，她成了那个仗势欺人的人了？

“够了。”毓沅打断了悦灵的话，“你只知道徐嫲嫲年纪大，可你有曾想过在你下药时，我的孩子还年幼？”

毓沅真的不想要跟悦灵闹成这般，可悦灵的话又一句一句的在撕裂自己的伤口。

悦灵见胤祐始终不为自己所动，也看明白了今日的事了。她笑了，努力擦了擦脸上的泪，这些人，凭什么让自己为他们流泪。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妆容，又整了整衣服，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还是那个高人一等的嫡福晋。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算是什么东西？且不说迎梅那小蹄子无子，就算是她有孩子，也不过就是个贱种。你又算什么，你连迎梅都比不上，你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既然爬上了主子的床，就别再指望立什么牌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我的位置么。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可是我们哈达那喇家的嫡长女，你算什么？即便你也是个嫡女，可是你的家族又为你做什么？他们还不是看着你在这个王府吃苦不管不问。”

“你闭嘴！”

“不，你让她说。”

胤祐和毓沅的话同时响起。毓沅知道悦灵的话并不中听，可不知为何，她就想听她说完。

悦灵似乎是放开了束缚，言尽于此，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顾忌。

“乌喇那拉毓沅，我告诉你，论家族，我阿玛在朝位居正三品，你比不上我；论出身，我额娘有爱新觉罗氏的血统，你比不上我；论地位，我是皇上钦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入府的，你更比上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哈达那喇悦灵抢男人？”

悦灵的话，一句一句，有力刺向毓沅，尽管毓沅从来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出身，可这最后一句，还是不偏不倚的刺入了她的心窝里。

这一世，她和胤祐的感情，终究是输给了众人口中那一声声“嫡福晋”。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就真的什么都不是吗？难道两个人在一起，感情不才是最重要的吗？难道就因为自己什么都没要，她就活该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