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过了年，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个冬日，没下几场雪，气温也不低，终日都是暖暖和和的样子。

可烟波斋的气氛却与天气截然相反。

自从那日众人离了烟波斋之后，悦灵很“守信”的请来的京城中的名医，给毓沅治疗，调理身体。所用之药也都是上乘滋补用品，有时候连徐嫲嫲都觉得浪费了那么多好药，可悦灵却一点都不疼惜。

只因为，自那日之后，胤祐践行了他自己说的话，“不再碰她”。府里的老规矩照旧，嫡福晋和梅姨娘平分秋色，而烟波斋，他却再未留宿过。

这几个月，烟波斋算是彻底失宠了。虽然，胤祐偶尔休沐的时候，白日里会过去看两眼，但两人坐在一起说话，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再没有多余的情分了。

或许是彼此都还在责怪对方，这一步，谁也不愿意再迈出去。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悦灵也算是满意了，虽然她一直不喜欢毓沅，但也从来想过要把人害死，顶多是想着把人赶出王府罢了。

悦灵所接受的教育皆来自后宫的那一套，她可清楚的知道，把人害死了，只会让胤祐再去找新的女人，男人么，哪个不是图新鲜的，图年轻的。

至少这毓沅也是与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了，她对毓元的秉性多少也了解一些的。还有一点，悦灵很自信，毓沅同这府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已不再年轻了。

与其让胤祐去弄个年轻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入府，那还不如把毓沅治好后，安安分分的放在那儿。

经过悦灵的悉心调养，毓沅的身子也渐渐恢复过来。可她心里明白，嫡福晋的药可不是她能白吃的。

悦灵打的什么主意，毓沅心里又岂会不明白。她想让自己闭嘴，吃下这哑巴亏，从此以后记住她的“救治之恩”，当然，最重要的是，再也别企图“勾搭”胤祐一星半点。

毓沅坐在外厅的檐廊下，看着闲在一旁的“小翠”，心里琢磨要怎么把这人用起来。

那次的事之后，悦灵试探的问过胤祐，是否应该换了锦绣，当然她的理由是，毓沅需要一个更懂得医理的婢女伺候。胤祐没有反对，于是锦绣便被调离了烟波斋。

胤祐不是不知道悦灵的心里在想什么，她无非是想找个自己的人监视烟波斋罢了，可是胤祐心里已打定了主意，根本也不需要有人监视烟波斋的一举一动。

“小翠，今日你去向嫡福晋回禀过吗？”

“姑娘？”

小翠虽然每日都会向悦灵汇报毓沅的一举一动，但她没想到毓沅就这么直白把话问出来，叫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若还没去过，现在便去吧，顺便请示一下嫡福晋，能不能让小洛子过来一趟。我闷的慌，想让他帮我寻些话本子来瞧瞧。他来了，我好告诉他，我想看哪一些的。”

小翠狐疑的将毓沅的话，转告了悦灵。悦灵倒是大方，同意了她的需求。

当小翠把小洛子带回烟波斋时，毓沅知足的让小翠替她转达对嫡福晋的谢意。

小翠福了福身，并没有退出去，只是在厅里，随意的找了个抹布，装模作样的擦拭着。

毓沅知道，悦灵能让小洛子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哪会让她单独与小洛子说话。她暗暗自嘲了一番，没想到自己如今竟落的个被人监视的下场。

“先前，你跟我提起那个有许多笑话的本子，我近日里想看看，你能不能给我多弄一些来？”

“毓沅姑娘，那个叫《家长里短》，都是写普通百姓家的趣事，姑娘要想看，我去书斋买几本即可。”

“好，那就麻烦你了。”毓沅从头上取下了一支珠钗交给小洛子，“劳你跑一趟，这个就当是书钱和你的辛苦钱。”

小洛子见毓沅递过来的珠钗，不是一支普通的珠钗，正是那年胤祐亲自为她挑选璞玉，亲自起草样式，亲自监工打造的“陌上花开”。他惊愕的看着毓沅，不敢接。

“拿着。”毓沅取下这支珠钗，其实并不仅仅是买书那么简单。“我听说府里事多，最近你也不能日日出府了。所以，若是你跑不了这一趟，能否请你麻烦富察大人帮我跑一趟？他是日日都会出府的，若他能帮忙，我便能早些时候看到书了。”

“富察大人啊，他没问题，他最热心肠了。” 小洛子眼珠子一转，似乎读懂了毓沅的意思，他默默地偷看了一眼小翠，见她没注意这边，走了几步，小声问道，“要我转达什么？”

毓沅看向小翠的方向，见她虽然在忙碌的打扫的活，动作却尤其慢，尤其是那耳朵，可是一直冲着他们这边。

她知道，她今日说的话，都将一字不落的都被小翠转达给悦灵，所以，她必须仔细斟酌字句。

“若是富察大人能替我跑一趟，那就麻烦你把这个珠钗交给他，就说我谢谢他，烦他在书架上多‘查查’，还有没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但看着也有趣的书，就顺道一起给我捎回来吧。”

毓沅刻意加重了“查查”两个字，小洛子会意的收下了珠钗，又转身叫着小翠。

“小翠姑娘，这珠钗我就收了，你看看要不要给福晋过过目？”

小翠是奉着悦灵的命令，允许小洛子来见毓沅的，自然也知道悦灵同意小洛子替她去买书的。只不过小洛子要是没空，又要另行麻烦了富察大人，可这似乎是小洛子与富察大人之间的事了，跟嫡福晋交代的，让她盯着毓沅姑娘不是一回事。

“不用不用，福晋都说了，毓沅姑娘想解闷，你们都好生伺候着就行。”

这买书、跑腿自然需要钱，这点道理，她也是懂的。小翠见小洛子手里的珠钗，洁白的玉色，平平无奇，也不像是什么好货色，压根没放心上。

小洛子走后没过几日，就见富察痕抱着一摞书，来了烟波斋。

大家都很小心谨慎，一进烟波斋，富察痕就把怀里的书，交给了小翠过目。小翠装作客气的推辞着，眼睛却认真瞥了一眼递过来的书，确实都是些熟悉的话本子，有好几本她都看过。

“富察大人，这是折煞奴婢了，您买的书，哪会有什么问题。”

“给小翠姑娘过过目也是好的，就怕福晋不放心不是？”富察痕可没有小洛子那么会讨好人，他对悦灵没好感，便会拐弯抹角的挤怼她几句。

小翠自然听的懂他的潜台词，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他。

富察痕抱着经小翠检查过的书，走到毓沅面前，手腕一扭，袖口的珠钗便落入手中，被他压在书下，一起交给了毓沅。

“毓沅姑娘，你要的书，奴才都买回来了。”

毓沅接过书，一下子就摸到了自己的那支珠钗，被搁在书籍之下，不明所以的看着富察痕。

“姑娘，奴才也不识的几个字，实在是不会挑书，这次买的几本，怕是姑娘也不满意。不过姑娘放心，奴才日日在外头跑，下次多留意些其他书斋，若是有消息，自会去问清楚的。”

毓沅听着富察痕的话，似是话中有话，想必他应该是悟到了自己的“查查”的意思了。只是，他又把珠钗退了回来，又像是不愿意帮自己的意思。一时间，毓沅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富察痕，从中抽出一本书，递给毓沅，说道：“这本，便是书斋掌柜推荐的，奴才也不知道好不好的，就说带回来给你看看。”

毓沅接过书，翻开了一页，赫然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毓沅谨慎的没有继续打开，只是合上了书，说道：“太感谢大人了。”

她知道富察痕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只是既然他肯帮忙，又为什么要退回珠钗？

富察痕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解释道：“府中有匹马，叫桃花浪，姑娘还记得吧？你说，奴才就是一个爱马之人，主子要是让奴才去给马匹刷刷毛，喂喂食，没事的时候拉去溜两圈，奴才高兴都来不及，哪还能承了主子一声“谢”？”

毓沅自然记得那匹马是当年送给胤祐的，之后一直交给毓沅作为坐骑了。曾经，她也会跟胤祐一起去马场跑两圈。

富察痕现在这么说，毓沅自然是听懂了。他是想说，自己让他去办事，他定会认真去做，哪会收自己的谢礼？

毓沅感动的，收回了自己的珠钗。她与富察痕相交并不深，虽然日子很久，但两人的关系也仅仅就是胤祐身边的两个人而已。

直到现在自己落难了，富察痕还能惦记往昔的情分，她已经很知足了。

“若是如此，那就麻烦富察大人多爱护一下“桃花浪”，王爷前朝事多，这点小事，就别叨扰他了。”

富察痕注视着毓沅的眼神，他听的明白，毓沅这是不想让胤祐知道自己在查案子，他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瞒着胤祐替毓沅姑娘办事。

自家主子的脾气，他当然是知道的。若是事后被他知道了，自己对他有所隐瞒，主子指不定又要怎么惩罚他了。

可富察痕心里也有自己过不去的坎，毕竟这陈医侍可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害”的。

富察痕事后去查看过尸体，虽然没有任何线索推定为他杀，可他就是觉得，陈医侍死的离奇，而且，人又是在自己的看管之下死的，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有一日被他查到确实是他杀，他非把那个凶手逮起来，抽完鞭子后再撒辣椒水。

“奴才明白。”富察痕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毓沅的请求。这件事，他富察痕会以自己的名义去查，绝不会让胤祐知晓。

之后几日，毓沅一直安分守己的看着她的话本子，出了奇的安静，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管，以至于小翠好几日都不知道要汇报什么了。

悦灵听着小翠好几日的汇报都是如出一辙，差点要怀疑小翠是不是没好好做事，直到让徐嫲嫲偷偷盯梢了几日，才发现小翠说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差。

毓沅每日都是用膳、看书、用膳、看书、用膳、看书、就寝。日复一日，一点都变化都没有。

对于这样的安静，悦灵既欣喜又担忧。欣喜的是，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而担忧的则是，她总觉得这样的结果来的是否太容易了？

但她又实在看不出毓沅这安静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只得，加派了人手安插在烟波斋。

毓沅的安分守己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为她看到了那日富察痕夹带进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小胡子失踪，正在追查。

她烧了纸条，知道富察痕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她也就放心了。剩下的，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的不要有太多动作。

她知道，小胡子既然已被人收买了，那多半逃不了被人灭口的后果。可如果自己表现的越乖顺，越不想追究当日的真相，或许敌人还能松懈一些，饶过那些“当事人”。

毓沅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上富察痕什么忙，所以，她只能忍，只能等，愿她所有的平静都能给富察痕创造更多的机会。

这段期间，小洛子也偶尔来过几趟，不过不是奉了悦灵的主意，而是奉了胤祐的命令，来看看烟波斋有什么缺的。

当然，每次得了胤祐的令来烟波斋时，小洛子可比寻常来时，作威作福的多。他甚至会命令小翠，让小翠重新打扫一下厅堂，或者让她重新去擦拭一遍书架上的古董花瓶。

小翠也拿他没办法，毕竟烟波斋说到底是胤祐的书房，小洛子若是嫌不干净了，那必然是仗着胤祐在他身后，悦灵派去的人，谁也拿他没辙。

待他支开了近身伺候的人之后，小洛子便会趁人不注意时，迅速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毓沅。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指指这儿，指指那儿，颐气神指一番才离开烟波斋。

毓沅每每见到小洛子这般，总不自觉的默默暗笑，她总是认为，小洛子这是在给自己找时间看纸条，因为身旁的人可都被他指挥去角落里做事了，她自然有空仔细看消息了。

富察痕果然不出所望，给她传过好几次消息了。

人活着，在找。

找到，溜了，别放弃。

已找到，伺机而动。

在这个寂寞房间里，毓沅只有在读富察痕的纸条时，心才是活的。她有时常常在想，若不是富察痕给她递来的这些纸条，她怕是连坚持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那些纸条，虽然只是一些讯息，看完也都被焚烧了，但毓沅每每看着那些纸条烧成的白灰，仿佛那才是自己重生的希望。

终于老天开眼，两个月后，富察痕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毓沅知道，这次她需要一个出府的理由，有些事，她必须亲自去问个清楚。

这次，她没有请示悦灵，而是等胤祐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