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复立不久的皇太子二度被废。这一次的圈禁,朝中诸人纷纷看清了时局。比起第一次的废黜,这一次众人明面上不敢议论,可心中皆已有了定论,恐怕这个“皇太子”这一生都走不出那个“圈禁之地”了。
朝局动荡不安,人人心中都仿佛坠着一颗不安的心,尤其是快到过年的时节,皇宫内外都少了一分往年的喜气洋洋。
今年这年,想来各府邸都不会大肆操办了。一来宫里传出的消息,康熙帝年底的时候又病了,这些时日总也好不利索;二来皇太子虽然被废,但谁也不敢表现出过分的喜悦,众人都怕废太子风波会烧到自己。
毓沅坐在愈渊台的躺椅上,听着小洛子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前朝的事,讲着各府邸的事,虽然都与自己无关,但听着总觉得自己会更安心些。
这几日,她越发爱躲懒了,之前她还总会跟着锦绣一起扫扫擦擦的,这几日她几乎连动都不想动。
晨起时,她觉得胃里不舒服,连早膳都没用,锦绣怕她又病了,偷偷的知会了小洛子,小洛子便连忙去请了陈医侍来府里瞧病。
毓沅坐在茶几旁,对于锦绣和小洛子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悦却又无奈。她本不想因为自己的事,闹的府中人尽皆知。前几次的事,好巧不巧的,偏偏每一桩不顺心的事,都与陈医侍有关,以至于如今她一见陈医侍都不好意思了。
陈医侍一手搭在毓沅遮着帕子的手腕上,一手捻着山羊须,判断着脉象上的乾坤。
不多久,他便收了帕子,一脸高兴的说道:“恭喜姑娘,这是喜脉啊……”
“喜……喜脉?”
毓沅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就那日碧云寺回来后的一晚,竟会这么快又怀上了。
这……她脑中一片空,不知道这个时候孩子来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与胤祐之间,虽然自那日之后,再无谈论子嗣之事,可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在他俩之间并未说透。
“陈医侍……”毓沅看了眼他,“这件事,你可不可以先替我保密?我想……想……亲口跟王爷说。”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喜事,由姑娘亲自告诉王爷,王爷定然更高兴。”陈医侍收拾起药箱,起身,“那陈某先去给姑娘开安胎的方子。”
“好。锦绣……”毓沅在外头的锦绣叫了进来,“你随陈医侍去取药吧。”
“是。”
锦绣恭敬的领着陈医侍出了烟波斋,才刚从小舟上了岸,便见徐嫲嫲等在岸上,一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福晋听说毓沅姑娘今早请了陈医侍,便派奴婢来问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锦绣一见到徐嫲嫲,心里发怵,这个老婆子,每次遇到她,总没有什么好事。
“这……”陈医侍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锦绣,又看了看徐嫲嫲,最终还是决定先听毓沅的,“也无甚大碍,左右不过是些老毛病,我回去开几幅调理身子的药便可。”
对于陈医侍的话,徐嫲嫲满心的不相信,但此刻,她也未计较,相反,还笑着说道:“那就有劳陈医侍了,我也好回去给福晋回话了。”
说着,徐嫲嫲转身便走了。这番痛快的样子,倒是让锦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锦绣还以为徐嫲嫲又要追问陈医侍,没想到,她今日好似吃错了药一般,只问了一句便走了。
不过这也好,锦绣继续送陈医侍离开了王府,又随他去了医馆。
陈医侍也不耽误,一回到医馆便开了方子,交给了徒儿抓药,自己便回了内室休息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锦绣便拎着几付药离开了医馆。
没待锦绣走远,医馆不远处的角落里,同时从两个方向走出来两个人。两人一靠近医馆,才发现了彼此,不禁一愣,而后又默契的什么都没说,一同走进了医馆。
“哎呦……徐嫲嫲,您怎么亲自来了?”那抓药的小哥,一见到徐嫲嫲,立刻从柜台后迎了出来,“您需要什么药,差个小厮来秉一声就好了,哪还能劳动您大驾亲自跑一趟?”
这跟随锦绣的两人,正是嫡福晋身旁的徐嫲嫲和梅姨娘身旁的玲珑。早知道毓沅请了陈医侍入府,他们两边都坐不住了,若不能探听出些什么,那叫他们的主子如何坐的住?
只见徐嫲嫲掏出一块醉银子,搁在柜台上,“小胡子,刚才那位姑娘抓的是什么药?”
小胡子这才知道,原来徐嫲嫲不是来抓药的,而是来打听消息的。
“她呀?她抓的是安胎药。”小胡子毫不避讳的说的敞亮。
“安胎药?”这回轮到徐嫲嫲和玲珑愣住了。
“对啊……师傅开的就是安胎药的方子,我都抓了七八年药了,这种简单的方子,断然不会看错的。”
那一晚,悦灵破天荒的邀请了迎梅来自己屋里品茶。迎梅自是知道其中原委,只是事态紧急,她与嫡福晋这一条战线,立刻就形成了。
“姐姐,这可怎么办?那丫头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那么快又怀上了。”
悦灵此时坐在主位上,反倒不急了。有些事,她早已拿定主意了,眼下她需要的就是一个时机。
“这两日宫里事多,”悦灵看向徐嫲嫲,“你去通知我阿玛,让他务必找人拖住王爷,让他今晚回不了府。”
迎梅听着悦灵的安排,顿时安静下来,眼前的这位,怕是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那么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配合她了。
“是,奴婢立刻差人去。”
“还有,派人去知会我额娘,让她行动吧。”
“是。”
徐嫲嫲听了悦灵的吩咐,不敢多耽搁,便出去办事了。屋里只剩下悦灵和迎梅两人。
“那……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悦灵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从府里找个机灵的人,去给王爷做场戏。有些话,咱们必须要让王爷自个儿亲耳听到。”
说罢,悦灵俯在迎梅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迎梅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这事包在妹妹身上,这府里的人,妹妹可比姐姐熟悉多了。”
迎梅是府邸老人,悦灵自然是知道的,从前她未过门前,迎梅便已在府里做事了,这下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一个下人远比她这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知道的多。
悦灵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迎梅,在她眼里,眼前的人,不过就是一个下人而已。
这一夜,胤祐果然没有回府,毓沅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小洛子来回报说是前朝事太多,胤祐被耽搁了,今晚就留在宫里休息了。
毓沅未想太多,只觉得孩子的事,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还是等他忙完了正事再说也不迟。
第二日晌午用完午膳,锦绣端着汤药给毓沅送去。这安胎的药,毓沅也未曾告知锦绣实情,她想着还是先对胤祐说了再告诉其他人吧。
锦绣更是没多想,昨日便听陈医侍说了,是些调理身子的药,她便照常亲自熬了,亲手给毓沅送了过来。
毓沅喝了一口,总觉得滋味与昨日的那份口味不同,便问道:“这药,是你亲手煎制的吗?”
“是的,姐姐。怎么啦?”
毓沅自是信任锦绣的,听到她亲口确认,也就未作他想,只想着是不是近几日没什么胃口,口感也变了的缘故。
当着锦绣的面,她把药都喝完了,锦绣才服侍着她上床躺了会儿,自从有了身孕,毓沅一日之内,总在犯困。
“那姐姐好好休息,我先下去做事了。”
待锦绣走后没多久,毓沅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毓沅被一阵腹痛惊醒,起先还只是一阵阵的,之后便越来越局促。
她捂着肚子,不停的叫着锦绣的名字,锦绣冲进来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毓沅半坐在床上,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却撑在床柱子上,床褥子的一角,仿佛被红色染料沾了一般,血红血红的。
锦绣惊呆了,这哪是什么红色染料啊?这分明就是血啊……
“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大夫……传……”毓沅痛的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还未等她说完整句话,她便晕了过去。
这下锦绣更慌了,忙转身跑了出去。好不容易坐着小船到了对岸,恰好碰见徐嫲嫲领着一个大夫样子的男子走来。
“唉哟……这不是锦绣姑娘吗?这是怎么啦?这着急的……”
锦绣没见过眼前这个大夫,但她认的出,他背的药箱与陈医侍相同,他们应该都是京朝专给皇亲国戚看病的医侍。
“你……你是医侍吗?”
“姑娘,鄙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医侍。姑娘可是病了?”
果然是医侍,锦绣太高兴了,刚才毓沅的样子,她真怕还没等她跑到医馆,她的姐姐就撑不住了。
“吴医侍,你快跟我来,我们家姑娘 ……姑娘病了。”
徐嫲嫲见状,也没掺和,竟然大方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吴医侍多跑一趟了,我就不送吴医侍出府了。”
“应该的,应该的。”
吴医侍客套过后,便随着锦绣去了烟波斋。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烟波斋小产的消息响彻了整个王府。怎么又小产了?这是众人听到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
说实话,这大半年的时光,烟波斋这位主,似乎一直在子嗣的事上发生了不少纠葛。
闻讯赶来的悦灵和迎梅是最先到达烟波斋的,众人都在外厅候着,直待吴医侍在里屋给毓沅先止住了血,才走了出来如实禀告。
“回福晋,里头那位姑娘是误喝了女子避孕所用之药,才导致滑胎,吴某已给她用了药,现下血已止住,只是人尚未清醒。”
“你是说,她有身孕了?”悦灵装作不知情的问道。
吴医侍被悦灵问呆了,以为府里有人怀有身孕,王府女主人应是知情的,没想到这位嫡福晋竟然还不知情。
“是,日子不长,也不过月余。不过可惜了,这一胎是保不住了。”
悦灵听完这话,当下便怒了。
“锦绣,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不报?”
锦绣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毓沅姑娘竟然有了身孕,可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福晋饶命,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情。”
“不知情?那你还敢让她喝避子汤?没听吴医侍刚才说嘛,她这是服用了避孕的药物才滑的胎。”迎梅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着,“这世道还真是稀奇了,这避子汤居然还有人喝上瘾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锦绣急的都快哭了,“奴婢没有给姑娘服用避子汤,这次的药都是昨日陈医侍来过之后开的。”
“把方子拿来我瞧瞧。”一旁的吴医侍,主动开口。
锦绣吓的忙从一个匣子找出昨日那张方子,交给了吴医侍。吴医侍抖了抖纸张,认真阅读起来,而后又问道:“今日这药的药渣可还在?”
“在的在的。”锦绣将已经打包好准备丢了药渣又重新打开,递给了吴医侍。
吴医侍从药渣里找了找,又对着方子看了看,然后才恭敬的对悦灵说道:“回福晋,没错,药渣与药方一致,是避子汤。”
锦绣彻底懵了,这……这怎么会变成了避子汤了呢?昨日陈医侍不是说了是调理身子的药吗?
当胤祐收到消息从宫里赶回王府的时候,烟波斋又是乌压压的一群人,这情形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忆起来了。
路上传口信的侍从已经大抵告诉他了,毓沅姑娘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胤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打掉了自己孩子?这世间怎么会有女人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他不信,他不相信毓沅会这么做。所以,他需要急切的赶回去,弄清楚这一切。
一赶到烟波斋,胤祐直接去了里屋看了毓沅,此时的毓沅尚未苏醒过来。不得已,他只能先去了外厅询问情况。
待吴医侍和锦绣都把刚才对悦灵说的话,又对着胤祐说了一遍,胤祐还是不信这药是毓沅自己要喝的。
“你说你不知情,那这避子汤是哪里来的?”胤祐看着手中的方子,和那包剩下的药渣,这样熟悉的情节,时隔多月,他又要再经历一起。
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可在他内心深处,他真的害怕,害怕这一次毓沅又说出上一次的话来。
锦绣哭着跪在地上,说道:“回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药怎么就变成避子汤了,昨日陈医侍分明说的是调理身子的药。对,徐嫲嫲,你也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