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凤婵音冷静道,“今日我就搬回凤家,三日后,我会让人把和离书送去官府盖印,姚家这边,你自己想好说辞。”
“不要!”姚朗之急忙道,“这次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有违君子之道。”
“这场婚姻,不仅仅关系到你我,更关系到姚、凤两家的前途命运,合作,不能说停就停。”
现在倒是想起家族前程,想起合作来了,一直在破坏合作基础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凤婵音叹声道:“姚朗之,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你难道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换做你是我,你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住在这个充满算计的姚家,继续与一个对你最亲近的人下手的人合作共处吗?”
“你就没有一点问题吗?”姚朗之反问道,“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藏着另外一个人吗?”
“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自己都鄙弃的小人?还不是你逼的?你对我的真心不屑一顾,连一个开始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你我。你如此绝情,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鸡同鸭讲。
话不投机半句多!
凤婵音脑海中此刻只有这两个念头,她心里憋闷不已,与姚朗之的无效沟通都快把她给憋死过去了。
既然说不清楚,那就无需再说了。
“无论你同不同意,合作都不会再进行下去了。”她道,“这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说着,她就要起身唤人进来收拾行李。
“为什么?”姚朗之拦住她,“我究竟差在哪里?让你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他如此纠缠不休,凤婵音当真是心累不已,很想一拳头捶在他脑袋上,把他给捶清醒!
“好,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就和你讲清楚。”
凤婵音坐了回去。
她一针见血道:“你说你喜欢我,可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半点喜欢,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实在不知道,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喜欢?”
“你喜欢我,然后看不起我?算计我?不顾我的意愿,把你所谓的喜欢强加于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姚朗之否认道,“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也没有不尊重你。”
“你有。”凤婵音冷笑道,“你不尊重我的意愿,不尊重我的性别。”
“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一段单纯的合作关系,可你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擅自撕毁了协议,不顾我的意愿,执意要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一种不尊重。”
“更重要的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深深地认为身为女子的我,是低于你,次于你,要依附你而存在的。”
“所以你才能在我一次次被你父亲刁难的时候,冷眼旁观,因为你觉得,身为儿媳,即使是个假儿媳,被夫家的长辈磋磨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才能在明知我不喜欢被关在后院,却还是被姚家的隐形家规束缚在后院之后,从未想过主动为我争取什么。”
“从头到尾,你就不曾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过一分。”
她冷笑道,“你一定会想,这不就是女子的宿命吗?为什么我不能忍忍,对吧?”
“你一定觉得,每个为人妻者,都该忍受公婆的打压,都该捆住自己的手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方寸之地,永远只围绕着丈夫和孩子转悠,对吧?”
“看,这就是你不尊重我的原因,你心中对女子的偏见,致使你对我永远不会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是一个姚朗之从未想过的问题,也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他只觉得好笑,凤婵音拒绝他,居然是因为一些如此荒谬的东西。
“可是管理后宅、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本就是女子的本分,也是女子人生的意义,是她们一生的幸福所在。”他不解道,“全天下的女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们也喜欢这么过,为什么你就不愿意?”
“我和全天下的女子不一样。”凤婵音反驳道,“全天下的女子也不是这么想的,是你们男子逼她们这么想、这么做的。”
她嘲讽道,“你倒是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希望在外封侯拜相、在内娇妻美妾,因为你们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是不分男女,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姚朗之心中震动,脑子空白了一瞬。
凤婵音,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简直是把纲常伦理撵碎在了脚下。
凤婵音说得对,他确实不了解她,他从来不知道,她心里住着一个吞噬伦常的恶鬼。
那只恶鬼蛊惑了她,吞噬了她作为正常女人的心智,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逆天悖理的说法?”姚朗之质问道,“简直耸人听闻。”
“女人天生就是比男人柔弱的,就是居于辅佐地位的,所以她们才要留在后宅里,受男人庇护。”他理所当然道。
听到这话,凤婵音心想果然如此,她问道:“你觉得,女人不如男人?”
“当然。”姚朗之笃定道,“自古以来,男女天然就有阴阳之别,男子为阳,居于主,居于中,女子为阴,居于次,居于辅。”
他亦问道,“女子能建功立业吗?女子能科考做官吗?女子能担起国之重任吗?”
“为什么不可以?”凤婵音反问道,“到底是女子不能?还是她们不被允许能?”
她看着他,“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男子在这世道,就是受到了优待,就是霸占了最大的好处,就是打压了女子的出路?”
“你说阴阳秩序是古来如此,是天定的,不,它们是人定的,是男人定的,所以才会处处替男人说话。”
姚朗之只觉得她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就算是人定出来的。”他道,“可这又有什么不好?男女分工协作,男子在外顶立门户,女子在内安稳内宅,丈夫为妻子遮风挡雨,妻子在丈夫的庇护下安稳度日,这不好吗?”
对于这番言之凿凿的论调,凤婵音只觉得好笑。
“既然这么好,那就换过来呀。”她道,“女子出去顶立门户,男子在家中管理后宅。”
她一条一条地列举道,“丈夫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后宅里,出一趟门三请示四汇报,妻子左拥右抱,郎君环绕,家里郎妾成群,外面情人如云,怎么样?还觉得好吗?”
姚朗之觉得她简直是在危言耸听,胡言乱语。
“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姚朗之道,“就是皇室公主,最大胆的,也就是偷养几个面首在别院里,想要颠倒阴阳秩序,逆转纲常伦理,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之罪。”
说不通。
白费口舌。
凤婵音心中再次生出了这几个念头。
她和姚朗之压根就是在自说自话。
“婵音。”姚朗之试图劝服她回心转意,“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驳斥你,更不是为了指责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无论你嫁给谁,都不可能过上你想要的那种和男子并肩而立的生活。”
“所以,忘掉你的那些想法,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吗?我保证,以后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也会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替你转圜,让你能多出去透透气。”
原来还是听懂了一些的,凤婵音有些欣慰,这就能再沟通沟通了。
“那你跟我一起回凤家住,或者我们从姚家分出去自己住也行。”
凤婵音假意商量道。
“今后,你若是纳妾,我就可以养面首,你纳一个,我养一个,你去幽会红颜知己,我就可以去私会情郎。”
“你和妾室生了庶子,我就可以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我们若是常年无子,你可以从姚家这边过继子嗣,我就可以从凤家那边过继子嗣。”
“怎么样?我很公平吧?都不是很过分的要求。”
姚朗之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惊天之语?她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不行。”他坚定地摇头道。
“哪条不行?”凤婵音好商好量道。
“一条都不行。”他道,“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他反口指责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你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我不相信,你钟情的那个人,能做到这些离谱的要求。”
呵!
凤婵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就知道他做不到。
做不到才好呢,他要是真答应下来,她倒有些骑虎难下了。
“你怎么就没想过呢?”她问道,“姚朗之,我不是必须嫁人的呀,我不是必须成为谁的妻子的。”
“你看,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你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的喜好,不认同我的想法,不想要尊重我的意愿,不会给我我想要的生活,你只是用你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地决定了我以后的人生,然后还自我感动,觉得你为我做了许多许多,而我还不领情。”
“你的喜欢,不像是在喜欢一个有情绪、有喜恶、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喜欢一件物品。你喜欢它,就只想掠夺它、拥有它,把它收纳进自己的橱柜里,不会问它的意愿,不会问它愿不愿意被你收纳。”
她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了吗?”
“什么妾室,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心上人,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们过不到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你一再表白心意,我却从未提过楚姑娘的原因,因为我怕你误会,怕你以为我不接受你,是因为某个人。”
“其实不是的,我不接受你,是基于你我两人本身,所以,不要再强求了,好吗?”
“这世上,一定有符合你期许的完美妻子,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也不要再做一些连自己都鄙夷的事情,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