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白衣男子半跪在地,怀里的幼童受了些惊吓,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糖葫芦的木签子。
男子起身,轻拍了一下幼童的头顶,“无事了。”
李三刚想上前,远处就跑过来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妇人操着一口大嗓门就挤到了人群中央,李三见状,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
“怎么回事?”
听见赫连岐开口问,李三忙凑到马车旁,小声道:“刚才马夫打了个盹,差点儿撞到那个幼童,那个冲出来的白衣男把人给救了下来。”
此刻那片已经被人给团团围住了,仔细听还能听到那妇人对白衣男连连道谢。
赫连岐垂下眼,吩咐道:“下次注意些,让马夫给那妇人送些银两过去。”
李三点了点头,给被吓醒了的马夫传话去了,捧着一袋子银两的马夫愣了片刻,这才上前。
“夫人……是我不好,差点儿酿成大祸,这是我家主子让我给你的补偿。”
马夫一现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手里的钱袋子所吸引,然后等着看那妇人作何反应,和妇人熟识的街坊邻居戳着她的背,撺掇她收下。
谁料那妇人非但没有接受,反而善解人意道:“也是我家孩子有问题,哪里都不去,偏偏往大街中央跑,再者了,”
妇人的眼神落到那袋明显能看出沉甸甸的银两上,“这太多了,我们普通人家消受不起。”
正当马夫不知作何反应之时,那妇人怀里的幼童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声,妇人半蹲下去看他,“怎么了阿奴?”
四周看热闹的人会心一笑,纷纷说着“这是你家孩子替你守财呢!”
阿奴说话说不利索,只是一味的嚎叫,妇人拿袖子给他擦眼泪,“跟阿娘说,发生什么了?”
阿奴慢慢地才勉强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本来透明的糖壳已经沾上了一层灰,是吃不得了。
“好阿奴,先不哭了,过会儿阿娘带你去买新的。”妇人耐心的哄着,“但是现在我们得走了,知道吗?”
阿奴瘪着嘴,点了点头。
“那个,夫人,把钱收下吧!”
马夫见两人要走,忙把钱塞到了妇人手里,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妇人身上,妇人垂下头,那袋沉甸甸的银子,少说得有二十两,她要是收下,她就不用这么辛苦的做绣活,也可以眼都不眨的给阿奴买很多好吃的。
可是……
“夫人!”
白衣男子突然站到了她的面前,“夫人别把我给忘了呀,刚才可是我救了这个孩子!”
白衣男子无比自然的伸手把银子从妇人手中拿到了自己手里,“我看呢,夫人你也别犹豫了,这钱给我是正正好的。我啊,就当你们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了!”说着不顾众人谴责的目光,扬长而去。
“什么人呢?”
“刚才还一副好人样子,有手有脚的,再说那钱本来就是人家给那孤儿寡母的。”
众人忿忿不平,都在隔空戳他的脊梁骨。马夫左看右看,回头看见主子正站在马车前看这边,就想冲上去,把那个白衣男给抓回来。还没走出去,胳膊就被人很轻柔的拉住了,他回头,见是刚才的妇人。
“夫人,那钱是给您的,我去给您要回来。”
妇人只是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显出些岁月的痕迹,“小兄弟不要计较了,既然是给我的,那就当给了我,我再给他的,本来就该谢谢人家的。”
“这……”
赫连岐下了车,为了怕被人认出,脸上还戴了面具,眼神一直随着白衣人的行动轨迹而移动,李三看他,问:“侯爷,需要我把人带回来吗?”
赫连岐抬起手,“不用。”
李三点了点头,“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只是……最近几天是花朝节,赶上街上的游人比较多,不然……”
赫连岐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眉头一挑,“花朝节,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侯爷你往年这个时候都在边关。就算回来,也不过匆匆几日,每次都正好错过。而且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那稍作休整,改日再出发。”
“可是江州那边……”李三略带犹豫,治水毕竟不是小事,拖不得。
“江州那边,林大人早已经快马加鞭的出发了,不日就可抵达,等他摸清了状况我们再到,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更何况,赈灾粮还有一部分没有出发,我们不用心急。”
李三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懊恼,“是我想问题太简单了。”
“三啊,你要跟着我学的东西还多呢,别泄气。”赫连岐欲笑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完了正事儿,两个人明显都放松了下来,李三更是敢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他,“是啊,我们的侯爷,跟你比痴情,我们可都是差远了……”
“去你的!”
此处其实已经接近出了城,但因为节日的原因,客栈的房子还是很紧张。
——
【宿主,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来这儿赏花?】
【你懂什么,臭系统!】
一身白衣的楚文州顶着自己的原装脸,靠在客栈的栏杆处,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
从这里往下去,客栈人来人往,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宿主在看什么?】
楚文州不语,只是盯着楼下人出神。
有的一身亚麻色粗布麻长袍,身后背着行囊,一边手往后拖,一边手里还攥着一本泛黄的书。有的则是一家子托家带口,一身打扮,看起来像是王都附近的村民,特地来赶节日。楼下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伴着跑堂的招呼声,预告着,这家仅剩几间房的客栈,也即将满员了。
楚文州也不走,只管看。
不多时 ,楚文州目光定到来人身上,把手里的扇子一扣,“来了。”
“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客栈所有的房间都满了,实在是……二位到别处看看吧。”
掌柜的看着两人通身打扮,不似常人,尤其是后面那个,不仅戴着的人面具有些唬人,周身气质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是从军营里出来的。
但奈何,房间都挤满了,掌柜的心下涌上一股无力,万一这两位是个什么军官,让他把别的客人赶走怎么办?
他见多了这类人,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说,面前的那人率先开口,果真是不想轻易放弃,“掌柜的,我们都去了好几家客栈了,这是最后一家了,您再通融通融呢。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头都大了,“客官,真的不是我……”
正巧这时,一个穿金戴银的闲散少爷,跟掌柜的知会了一声 ,就径直上楼去了。
李三看着人走远,对着掌柜的说,“你不是说没有房间了吗?”
掌柜的支支吾吾片刻,“这这这,这位,人家早就订好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士子路过,“掌柜的,是在天字一号房吧?”
“是是是,这边请!”
掌柜的转过头,简直不敢看着对面两人的脸色。
“这,刚才那个,人家是同友人同住,二位有认识的也可以啊!”
李三看了看赫连岐,发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这厮!”
赫连岐按住李三的动作,“既然没有空的房间了,那就整装出城吧。”
“可是……”
李三不是很想走了,他也是常年混在边关,一时有些舍不得王都的花团锦簇。
“二位仁兄稍等!”
两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正是刚才的白衣男,此刻正手里扇着扇子,颇为风度的从楼梯踱步而下。
赫连岐瞥了一眼他扇子上题的字“人有所操”,心里刚想说此人品味不错,等细细一想又觉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他一向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因此,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甚至仗着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默默的撇了撇嘴。
楚文州自认为自己以一个十分高雅的出场,给这段相识带来了一个完美的开始。
“在下王都人士,家里时代从商,不巧,约了好友因事来不了了,因此若是二位不嫌弃,可以同在下挤一间。”
李三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你不就是刚才那个,”话说了一半,又被赫连岐拦下了。
楚文州“咦”了一声,接着说:“在下同二位虽说是第一次相见,却大有一见如故之意,眼下,因为花朝节,所有的客房都满了,最后一日,错过想必要后悔一年之久了。”
此番话,精准的戳到了李三的痛点,他看着眼前人,觉得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二位也不用怕不方便,在下定的房间是最大的房间,稍微凑活一晚,怎么也是可以的。更何况,在下也不如二位长得壮实,实在是不至于骗你们,二位尽管放下心来。”
李三彻底被说动了,楚文州看出来了,于是眼神似有若无的看向了赫连岐。
他最怕的就是赫连岐不答应。
赫连岐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衣服洁白如雪,行为举止,也称得上是君子如玉,就是他先入为主,下意识的抗拒,总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楚文州等了会儿,等不来关键人物的点头,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于是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在下也不强求。”
“多谢。”
赫连岐却突然抱拳,感谢到。
赫连岐看他笑,却突然转了主意,此人心思不纯,不妨看一看,他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楚文州没想到一时峰回路转,顿时喜笑颜开,想着不能太放肆,于是拿扇子里侧遮了遮脸,语调轻快,“那二位随在下这边来。”
李三先前还有些警惕,眼看着眼前人事无巨细的为他们打算好了一切,而且进退有度,戒心放下了大半。
期间,楚文州找了些酒来,三人在席间畅饮欢谈 ,仿佛认识了好久一般。
李三感受深刻,有时自觉说错了话,却都被眼前人轻飘飘地揭过,仿佛从未被放在心上。
只是他家侯爷看起来不太吃这一套,在席间屡次呛人家,连他都有点儿看不下去,扽了扽赫连岐的袖子,得了个“二愣子”的称号。
夜深了,李三喝多了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赫连岐也神志不清,摇摇欲坠的站起来。
楚文州赶紧上前,拖住赫连岐,“李兄,扶着我,我带你过去。”
赫连岐果真喝多了,看着不声不响的,实则站都站不稳。
楚文州扶的费力,额头冒了些汗,心说他什么时候这么沉了,一边把人拖上床,被他的腿搬上去,顺手把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
当事人已然醉得睁不开眼了,头发散在背后,眼睛要睁不睁。
楚文州安顿好他,索性趴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会儿赫连岐。
有一瞬间,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他们无话不谈的日子里。
他蓄意接近,赫连岐慢慢信以为真,对他敞开心扉,他们谈天说地,相见恨晚,抵足而眠。
有时候,赫连岐就合衣躺在床上,他睡不着,就靠着床榻,这么看他。
赫连岐只觉有人一直在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他又在装醉,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他察觉到,那人的手放在了他的面具之上。
要是对方敢动他的面具,就杀了他。
赫连岐这么想着,摊开的手悄无声息的摸出了一个针状的暗器。
他一颗心一直悬着,在夜晚中,感官也像是被放大了似的,他感觉到,对方的微凉指尖慢慢划过他的面具,顺着他的脸,慢慢摸到了他的耳际,绑着面具的细绳,就被细微的扯动了一下。
一阵细微的战栗传遍全身,赫连岐身体僵硬,把手里的针转了个方向,准备一击必杀。
他听到对方轻微的叹息声,随即把手从他的脸上拿开了,似乎是放弃了解开他面具的打算。
对方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随后一阵风带着窸窣声,对方离开了。
赫连岐睁开紧闭的双眼,手腕一转,暗器被重新安置了回去,他若无所觉的又躺了一会儿,等屋内除了李三的鼾声,再无其他之时,手摸上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铁质的冰凉刺了他的手指一下,他的心脏被轻微的扎了一下。
赫连岐眼看窗外月光如水,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