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雨拿到纸条的时候还有点懵。
她把那张折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纸条展开，上面的字看起来有点眼熟。
“放学后如有时间，带好书包，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
约架的？
打架还带什么书包，在里面放砖头当大摆锤抡吗……
最主要的是，她最近也没惹什么人啊。
何时雨对着这行字端详半天，越看越熟悉但又没有头绪。她抬头戳了戳甄巧的胳膊：
“这谁传过来的？”
“年级第一。”
何时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谁？”
“周其野呗。”
何时雨一言难尽：“……周其野就周其野，扯什么年级第一。”
甄巧理由很充分：“这样显得高大上一点。”
“别说年级第一，你要是能考个全班第一，我都天天把你挂嘴边上，人家问你叫啥，我就说你叫全班第一。”
何时雨：“……”
切，谁考不到似的。
年级第一而已，那还不是……嗯，的确还是有点难度的。
何时雨不忿的劲头下去了点，又突然想起来：“他给我传纸条干什么，还让我带着书包去老地方，我哪知道哪是老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去，”甄巧冲她促狭一笑，“谁知道是不是你俩的小情趣。”
何时雨汗毛都立起来了，她作势要打：“我看你是皮痒了──”
甄巧连忙改口：“哎呦祖宗我错了我错了，没准是约你出去学习去呢。”
何时雨一顿，突然想起以前周其野顶着帮大哥身份帮她补习的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那家店地理位置极佳，在学校和她家的中间，往哪走都不远，店旁边就是一片大湖，风景很美，最主要的是，那家店的小蛋糕很好吃。
何时雨回忆起自己最爱的巧克力卷，咽了咽口水。
周其野约她上哪去干嘛？难道也被燕子约谈了？
甄巧见她坐在那发呆，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想啥呢？”
何时雨正在进行疯狂的心理斗争。她感觉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看起来蠢笨一点的小人说，“去吧去吧去吧，这又不是约会，只是去学习而已，刚才不是还答应燕子下次要考到前二十吗。”
另一个穿着全黑的法官袍，看起来很威严的样子，它不认同上一个小人的说法。“别骗自己了何时雨，你明明就知道周其野的目的。”
接着，两个小人你打我一下我踹你一脚，搅得何时雨脑袋都要爆炸。
最后还是蠢笨的那只小人取得了胜利。它高昂着头，“桀桀桀”地笑起来。
“集中注意力。”
周其野冷淡的声音响起，手里的笔轻敲了一下何时雨的手背。
何时雨一震，挣脱了脑袋里怪笑的小人，猛然回过神来。
他们还是坐在老位置，半开放的一个庭院，几颗枫树的叶子都黄了，随着微风不时慢悠悠地飘下来，散落在院子里。四周都挂上了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一盏盏亮起来，像彩色的星星。
黄昏的残阳铺在湖面上，粼粼的水波呈着点点光斑。有成双入对的鸭子悠闲地飘着，偶尔还会倒栽葱似的把头扎进水里，撅着屁股拿脚掌拨水玩。
临近傍晚，湖边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来，凉丝丝的，头顶的枫树哗啦啦响，有时还能听到白鹿掠过水面的声响，闻到湖水特有的清新气息。
何时雨咬着笔帽盯着眼前的数学卷子，题干在脑子里绞尽脑汁地过了一遍不了了之后，何时雨又心安理得地开始走思。
手背突然像被小虫子咬了一下，何时雨下意识看过去，对上了周其野警告的眼神。
“我错了周老师，”何时雨迅速投降，“我这回肯定认真写。”
她面上装出一副勤勉的好学生样，心里却暗暗腹诽，说来学习还真是学习啊，亏她还在心里纠结了一大顿，白费功夫。
周其野到底什么意思，他约她来这难道真是单纯给她补习？
一边想，何时雨一边老老实实低头算题，毕竟周其野是真的会教训她。
“……第一次抽到的是红球，这句话这么明显的出现在题干里，你没有看到吗？”
周其野看着卷子上直接算出来的第二次抽到白球的概率，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么低级的错误都会犯，你的心思到底有没有在学习上？”
他抽出何时雨在校门口贪新鲜买的软尺，蹙眉道：“手伸出来。”
何时雨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买这把尺子，又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地在来之前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她苦着脸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明知周其野不是好说话的主，还是想临死前再挣扎一下：“我真的知道错了，就饶我这一次吧，周其野。”
周其野不为所动，只说：“左手。”
见小心思被识破，何时雨瘪了瘪嘴，老实换上了左手。
啪。
仅一下，何时雨的手心就迅速由白转红，然后鼓起了一道深红的檩子。
“嘶。”何时雨疼得表情都扭曲了一下，缩回手来不停地上下甩，试图让手心通过接触冷空气降温止痛。
周其野看她一眼，把尺子明晃晃压在卷子边上，声音在何时雨的耳朵里显得很冷酷：“接着写，如果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一道题五下。”
多少？？？
五下！！！
那她今天岂不是要进医院截肢！
何时雨在心里哀嚎，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能乖乖“嗯”一声，再也不敢开小差。
幸而今天这套题的难度不算大，何时雨被周其野教训了一顿，不敢再划水，认真写下去很快就做得七七八八。
周其野给她把错题难点通通讲了一遍，直到确认她吸收的差不多了，才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可以，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何时雨高兴了一秒，马上又想起什么似的垮下脸：“谢谢。那下次可以不打我手心了吗。”
周其野点点头：“可以。”
没等何时雨惊喜嚎叫，就见周其野摆出一副认真求教的姿态：“你想打哪呢？”
何时雨破防：“你是暴力狂吗，怎么脑子里只有打人！”
周其野微微一笑：“如果你能给出一个更好的方案，能够让你认真写完一套数学卷子的话。”
何时雨说不出话了。
她泄气地趴在桌子上，那样子在周其野看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那你下次能轻点吗，我的手现在还有点疼，像啄木鸟在啄我的肉。”
周其野的心软了一块，这种无厘头的比喻实在很难让他的心硬起来，又实在很何时雨。
“……可以。”
天完全黑下来，零星飘着几片灰色的云，圆润润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月光洒在湖面上，拖拽出一道银白的影子。
何时雨吃着周其野给她点的巧克力卷，还不忘拍个马屁：“这蛋糕没有你做的好吃。”
周其野勾唇，抽出张纸递给她：“谢谢。擦擦嘴。”
何时雨一心扑在蛋糕上，只胡乱擦了擦，又忙着拾起叉子把蛋糕往嘴里送。
周其野见那片巧克力碎屑还顽强地趴在原位，无奈叹口气，重新捡起她随手扔在桌上的纸轻轻帮她擦拭干净。
两人皆是一顿，何时雨抬眼撞进周其野墨色的眼睛，那人压着的情绪全被她瞧了个干净。
烫到似的垂下眼，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蔓延。
“我昨天回去想了想，”周其野突然开口，声音清哑，“你拒绝我的理由，完全是基于你的第一任男友，这对我不公平。”
“你说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可我摸你的眼睛，你抖得好厉害，小雨。”
周其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普通。
“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喜欢，这也算拒绝我的理由吗，小雨？”周其野笑了一下，那笑在何时雨看来可以称得上是恐怖，“你对我笑，在我看来，都称得上是喜欢到无法自拔。”
“你说不愿意承担喜欢的责任，”周其野慢慢道，“我承担就可以了，小雨，你只需要对我说一句，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何时雨完全被他吓住。
她终于敢抬头看向周其野的脸，那上面一丝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尤其是他的眼睛。
周其野没有在开玩笑。
他说的是真的。
周其野疯了。
何时雨艰难得出结论。
“你……我……”
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嘴巴张开又合上，被周其野突如其来的攻势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周其野把桌上的热橙汁推向她，又变回了那副正常的样子。
“小雨，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何时雨的大脑早已在他发疯的时候停止了转动，听到周其野的剖白，下意识遵循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点头，在彩灯的环绕里，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湿润的晚风中，她点头，说，好。
“其实我只是有点害怕。”
我害怕我的喜欢会伤害你，我害怕你的喜欢会伤害我。
“我知道。”周其野声音变得很柔和。
他知道，何时雨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总是要用两只触角确认绝对安全后，才会慢吞吞露出半个脑袋，尽情呼吸下雨后湿润润的空气。为此，他愿意变成哪怕是空气里那粒微小的水分子，只要她高兴。
只要她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