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晚上已经完全不见热意。
何时雨被溜进领子里的凉风冻得一激灵，紧了紧校服外面另加的小棉服，心里也跟天气一样凉哇哇的。
一个小时前，在周其野看似平静讲理，实则胡搅蛮缠的纠缠下，何时雨无奈带着这个大尾巴去吃饭。
刚走到火锅店门口，周其野就看似无意地拽了把何时雨的袖子，皇帝身边最忠诚的苏培盛似的，晓之以理地劝：“伤还没好，别吃火锅了吧。”
何时雨本来就不乐意跟他吃饭，听到这话更来劲了，一副今天非得吃火锅不可的架势。
谁想周其野不知私底下看了多少红楼梦，剑眉微蹙，一脸忍耐地捂住肚子，放低了声音：“好罢，只要你能高兴──我一会儿吃点药就行了。”
那姿态活似黛玉妹妹重又现世。
何时雨简直想现场给他取个字，就叫周颦颦。
压着火走进了旁边的牛肉拉面店，何时雨冷眼瞧着周其野从口袋里掏出湿巾从上到下擦了个遍，贴心地建议他以后找不到工作可以去干保洁。
周其野装听不见。
裹着汤汁的面条进肚，何时雨心情好了些，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毕竟谁会在牛肉拉面店里吃着卤蛋谈感情呢。
周其野会。
何时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
周其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很认真：
“我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恋爱。”
何时雨真的崩溃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周其野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桌，何时雨压低了声音严词拒绝：
“不，我不想谈。”
周其野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被拒绝也没有显得很失落，只是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挺淡定的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
何时雨再次崩溃。
她试图和周其野讲道理：“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恋爱，不是讨厌你，只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谈，你能明白吗？”
她说了一大串，周其野只听见一个“不讨厌”，他冲何时雨笑笑，整个人很无害的样子：“我也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何时雨：……
何时雨：？
何时雨深吸一口气，“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不吃了！”
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周其野拎起她落在座位上的书包，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走，两人中间始终保持着一人远的距离。
前段时间教育局响应双减号召，把高一高二年级的晚自习取消了。十一月的天渐渐短了，六七点钟的光景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何时雨在前面闷头走，呼吸间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冷气。街道上很安静，她听着周其野平稳规律的脚步声，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周其野，”她站定，“咱俩聊聊。”
周其野走近几步，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些许距离：“嗯，聊聊。”
随便走进一家奶茶店，何时雨要了一杯多糖的珍珠奶茶，周其野要了杯一样的，何时雨看了他一眼。
奶茶上的很快，何时雨无意识地拿吸管搅弄杯底的黑珍珠，目光停留在上面，半晌，才低声道：“我的上一段感情，结束的很仓促。”
周其野喝了一大口奶茶，嚼着珍珠没说话。
何时雨继续道：“当时他也像你一样，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周其野嚼珍珠的动作顿了顿。
“我答应了，但事实证明，开始一段感情要慎重，我当时压根就不懂什么叫喜欢，我对谈恋爱根本没概念，所以最后我俩结束的很不愉快。”
周其野突然抬手把她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何时雨一愣，呆呆地感受着周其野顺势半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眼尾，动作间，激起她一阵隐秘的颤栗。
“现在呢。”
周其野的声音有点哑，也可以说是，磁性。
“什么感觉。”
他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只直视着她有些闪躲的眼睛，平静地问。
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那他教给她。
“我摸你的眼睛，什么感觉呢，小雨。”
何时雨头皮麻了一下，胸腔里“咚咚”响个不停，她的目光完全不敢看向对面的人，只恨不能地底下赶紧出现个洞好让她钻进去。
“我……我……”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心跳如战鼓一样不停加速着跳动，刚刚被他似有若无触碰过的眼尾飞快地烧了起来，像烧红的烙铁，一直烫到她的心尖。
周其野轻轻巧巧地宣告了她的死刑：
“你也喜欢我，小雨。”
这个久久盘踞地、一眼便知地、几乎摆上明面的答案，终于经由被喜欢人的嘴巴，吐露出来。
何时雨指甲几乎陷进手心的肉里，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向周其野的眼睛，她甚至想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与被揭露的心事彻底隔离。
“……和这个没关系，”她说。
“那和什么有关系。”周其野道。
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周其野温声引导她：“你害怕和人开展一段关系，对吗？”
何时雨沉默，然后点头。
“为什么呢？让我猜猜，”周其野的声音很柔软，至少在何时雨耳朵里是这样的。
“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吗，还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抑或是害怕承担开展一段感情的责任，或者，三者都有呢。”
周其野说的很慢，紧盯着何时雨的眼睛循循善诱。
他每说一句，何时雨的头就低下一分，直到他的话音终于顿住，何时雨埋着头吸了吸鼻子，一大滴泪珠掉在桌面上，她慌忙抬手胡乱抹掉眼泪。
周其野一怔，刚刚的游刃有余被何时雨的眼泪冲散的渣都不剩，他的心揪起来，手忙脚乱地抽纸递给她。
何时雨拿纸摁在眼睛上，自觉颜面无光，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她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逃避什么似的，声音闷闷的：“……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周其野觉得自己有嘴说不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时雨霍然抬头：“那你是什么意思！”
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这么钓着我……而且，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周其野克制着收回想帮她擦泪的手，闻言，叹口气：“我谁也不想找……我只想和你。”
这几乎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尺度的话。
“别哭了，眼睛明天又该肿了。”他哄劝。
“我就哭！”何时雨流着眼泪朝他喊。
周其野就在旁边默默给她递纸。
何时雨哭了一顿，有点累了。她喝了一大口奶茶，一边抽噎一边嚼珍珠。
周其野被她的眼泪吓住，不敢再说什么，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动。
何时雨嚼累了，抬眼看他，幽幽吐出几个字：“你是故意的吧。”
把她的老底全揭了。
周其野大感冤枉：“？不是。”
何时雨从鼻子哼出声气。
周其野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喝完了各自的一大杯奶茶，然后结账，离开。
风有些大了，周其野摘下自己身上的围巾，仔细地缠到何时雨脖子上，连着哭红的鼻子，一起妥帖地捂住。
何时雨反抗无果，只好在嘴上刺他：“你想闷死我呀。”
周其野把围巾扯正了点，把挡住她眼睛的碎发细细地挽到旁边：“刚哭过，很容易感冒。”
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很挫败士气。
何时雨不说话了。
周其野比她高一个头，两人之间因为周其野给她戴围巾的关系离得很近。他垂下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说：
“走吧，送你回家。”
何时雨耳朵麻了一下。她眨了眨眼，不敢抬头看他，只含糊“嗯”了一声，转过身往前走。
依然是何时雨走在前面，周其野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何时雨埋在松软的围巾里，感觉周其野的味道把自己整个包裹住，这味道让她安心，也让耳边规律的脚步声变得孤寂。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周其野太坏了。
“那个，”何时雨清了清嗓子，“你走在后面干嘛。”
那道脚步顿了顿，接着是加快的几步，周其野很快走到了何时雨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
熟悉的街景出现在眼前，何时雨停步，转身面向他：
“我到了。今天......很对不起，我说话有时候很难听，我自己也知道。”
周其野按住她解围巾的手，话音在冷风里显得很温柔：
“戴着吧。不用说对不起，本来也是我一厢情愿，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何时雨听得很难受，尤其是看到周其野冻红的鼻尖和落寞的眼睛，她下意识反驳：
“不是——”一厢情愿。
在周其野疑问的目光里，何时雨一咬牙一跺脚：
“我也喜欢你！但是......”
但是还没说出来，额头上温热的触感让何时雨浑身一僵，后面的话全咽了下去。
周其野退回去，站直，眼神很温和：“嗯，我知道。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何时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回了家。
老天爷，发生了什么......
周其野，刚才是......
亲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