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秦家路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秦域正蹲在院子里看镇里下来视察的领导带人清理淤泥，闻声抬头，只见秦大姐一路哭天抢地地冲进院子。
"我的天爷啊，真是造孽哟——"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几个领导模样的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好好的一个家被糟践成这样了，可怜这几个娃儿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秦有根被这动静吓得直往秦域身后躲。盼娣倒是觉得新鲜，脆生生喊了句："姑！我们在这儿!你不要哭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昨晚上泥石流还没有冲进来，小爹就带着我们跑了。"
秦大姐一骨碌爬起来，先是一把搂住两个孩子左看右看，确认没少胳膊没缺腿，这才转向秦域。她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秦域背上："可怜的娃儿啊！你真是造孽咯！"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拍得秦域一个踉跄。左腿伤处传来刺痛，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确实挺造孽的。
"腿怎么了？"秦大姐眼尖，一把掀开秦域的裤腿，狰狞的伤疤暴露在晨光中，青紫未消。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抖着悬在伤疤上方："这也太严重了！都见骨头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不用。这是旧......"秦域刚要解释，就被秦大姐捂住了嘴。
"怎么不严重！"秦大姐边说边冲他使眼色，随即转身对着几位领导哭诉起来："领导们啊！我们家的情况实在太困难了！我大弟弟前年死在工地上，那个黑心老板说没签合同，硬是一分钱不肯赔......他走后我弟妹也丢下四个娃娃走了，现在就剩我小弟这一个劳动力，他现在受伤，干活肯定是干不了了，但还要养四个娃娃，其中三个还要上学......"
秦大姐哭天喊地，指着秦域，又指了指四个孩子："这次家里遭了这灾，你们一定要多照顾照顾，不然他们这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啊。"
其实哪用她诉这个苦。秦家的情况，早在灾情上报时就一并汇报了。别说她说的这些基本情况，就是昨夜家里睡了几个人，镇上都一清二楚。
秦大姐这么做，无非是想趁着天灾多争取些补助。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当官的都贪得很。就拿他们下面那个临江村来说，前几年遭了大水，政府的赔偿款落实到百姓头上时生生被砍了一半!说什么这些钱要用于公共建设，鬼知道到底是不是!
反正他们村的村长倒是灾后没多久就在镇里买了新房。
有这种先例，秦大姐就合计着得多闹腾点儿，不然本该秦家的补助又指不定进了谁的腰包。
"这位大姐，你放心。"一位长相年轻的领导率先开了口，态度倒也和气的，他指着正在满院清理泥沙的工作人员，对秦大姐说道："救灾人员已经到了，我们一定会做好善后工作的。”
"善后是应该的嘛！"秦大姐不依不饶，"那还有呢？"
"还有啥子嘛？"村长马大庆站出来，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在领导面前乱说话。
秦大姐才不吃这套。她满院子转悠，恨不得把秦有根在墙根撒尿都赖在昨夜那场泥石流上。最后她拉着秦域来到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位领导面前，问："还有我弟弟这伤必须去医院瞧瞧，你们会付钱的吧？"
这话一出，饶是本着“管她怎么着，到底这个家和我无关”态度的秦域也不免老脸一红，“大姐……”
“你不要说话!”秦大姐斥了他一句，扭头正打算继续去和那领导“打商量”就被村长打断。
"小芬她妈，我拜托你咯!”马大庆听不下去了，表情恨不得给她当场作揖，他说:“你要补助是应该，但你也得实事求是吧！”
“我哪点没有实事求是?！”
马大庆实在不想搭理她了，就舍下她扭过头去对身旁的年轻领导讲话，“罗镇长，你不要听她瞎说，她家小玉这脚明明是前两个月从后山崖子上摔下来伤的。”
罗镇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秦域，疑惑道:“从崖子上摔下来的?”
“是噻！”马大庆点头，指着罗大姐说：“你当时不是还十里八乡到处去宣传说他失忆了嘛。"
秦大姐：“……”
秦域:“……”
十里八乡……
这么夸张吗？
失忆这种病大家都还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现在一听有活生生例子站在眼前，瞬间，一院子人顿时齐刷刷看向秦域，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罕物。
秦域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了。
"还有，"马大庆继续道，"你家这大门也不是泥石流冲坏的，按规定这个是没有补助的......"
"放狗屁！这个门不是泥石流冲烂的，难道是你……"秦大姐一听"没补助"就要发作，突然听见一声："门是我撞坏的。"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二楼下来。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神情慵懒，哪还有半点先前的狼狈样。
"你那床也太硬了。"男人活动着脖子对秦域抱怨，"睡得我脖子都僵了。"
秦域看着消失了近两个小时的人："......"
你明明只说让我找个地儿给你换个衣服，可没说要睡觉。
气氛一时凝固。
秦大姐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可疑男子，惊叫出声:“你是哪个哦!”
男人对满院子人视若无睹，径自走向那辆仍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闻言，途中回头瞥了她一眼，指着被撞坏的大门简短道："会赔这个门的人。”
秦大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停在院子里这辆摩托车是他的啊！不对!等会儿，他说是他撞坏了门，那也就是说……是这辆车撞的?
乖乖……
昨晚这里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
精明的秦大姐脸上露出来这里的后的第一次呆滞。
趁她安静的功夫儿，他们村的村长马大庆已经热情地朝正在摆弄爱车的男人迎上去，"小伙子，你是来跑马山的吧？"
见男人点头，马大庆笑得更欢了："你怎么一个人这么早就来了？你们的人不是说还要过几天......"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男人简单解释一句，就撂下他开始蹲下检查起摩托车来，没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拨号："喂，是我。我前轮毂坏了，变形严重......没撞山上，撞门上了......少废话，我已经把地址给你发过去了，你赶紧发配件过来......别耽误我事儿。"
挂断电话，见马大庆还杵在那儿，男人挑眉："还有事？"
"没，没事。"马大庆讪笑着递烟，"来一根？"
"谢了，我不会。"男人摆手。
"不抽烟好，不抽烟好。"
马大庆这么殷勤是有原因的。临崖村几十年来头一回遇上极限越野基地这样的大项目，光买地就进账两百六十万——那片荒地平时连放羊都嫌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所以村委会的人早把他们财神爷供着，见面递烟搭话都是常事。
可惜这人是个油盐不进，此时此刻，他眼里除了自己的摩托车之外，再无其他。
马大庆也不恼。接触几次他也发现了，这群玩摩托车的多少脑子有点问题，好在人傻钱多。
——
男人检查完摩托车，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时秦大姐已经凑了过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在盘算什么。
"我说小伙子，"秦大姐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撞坏我们家大门，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家这门是修房子那年请人打的，花了——"
"姐。"秦域突然出声打断，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他拖着只脚走过来，挡在秦大姐前面，"刚才村长他们不是说了，政府会找人来帮我们修牛圈和外墙吗？"他转向男人，"门的事，不如等施工队来了，看看他们能不能一起看看，是修是换……他们说多少钱，你就付多少钱就行。"
闻言，男人把手里的用来车的毛巾扔到车上，爽快地点点头："行，那等他们的施工队来了，需要多少费用你直接跟我说。"
”嗯。”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定下，这让本打算小敲男人一笔的秦大姐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扯着秦域一个劲儿的埋怨:"你让他们弄干嘛，有人出钱的话直接去镇上卖门的地方买一道按上就行。!"
自己去挑的话还不是喜欢什么挑什么，什么贵挑什么，这死孩子连这都想不到，还真是不会过日子!
"姐。"秦域目光沉静地望向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让秦大姐莫名心头一颤。
秦大姐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嘴上却仍不饶人："你这脑子怕是真撞出毛病来了！"她一把拽过盼娣的胳膊，"走，跟姑抱柴火去！"
盼娣却像条灵活的小鱼，哧溜一下从她手里滑脱，蹦到男人跟前："叔叔，我帮你擦摩托车好不好？"
男人垂眸打量着这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丫头，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说吧，打什么主意呢？"
盼娣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像只被戳破小心思的仓鼠。但她素来率真，索性仰起脸直说道："我还想吃巧克力！"
"死丫头！"秦大姐气得直拍大腿，"整天就知道吃！哪天被人拐了还帮人数钱呢！"说着狠狠剜了男人一眼。
男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反倒笑得更欢了。他也不恼，慢悠悠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往盼娣手心一放："喏。"
盼娣眼睛"唰"地亮起来，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纸，把巧克力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得欢快。她倒守信用，吃完就抄起抹布要去擦车。
"别碰。"男人突然伸手拦住她。
"为啥呀？"盼娣歪着头，嘴角还沾着巧克力渍。
男人轻抚着锃亮的车身，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是叔叔的'老婆'..."他促狭地眨眨眼，"'老婆'可不能让别人碰，懂不？"
盼娣困惑地摇摇小脑袋："可是老婆不都是女孩子吗？这明明是摩托车呀。"
男人曲起手指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