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四年一届,作为江湖盛事,其实游雪亭主动揽下时,群雄更多的是惊讶。
已经不再是七年前,白鹤书院的鼎盛辉煌了。
要知道,游神医近几年深居简出,恨不得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前一夜莫惊春和游神医闹了不愉快,陈黎没理由探查那么多,只好抓着彩翼去凑了不得的热闹。
当然,陪同着的,还有司徒锦。
在神医谷群山之外,为此次盛会,特意搭建了巨大的擂台。
盛会第一大项素来以切磋为主,上一届盛会角逐出的四强作为擂主,采用车轮战的方式接受群雄的挑战。
点到为止。
与强者对战,可以是心灵的沟通。这种时候,往往能更上一层楼。
在越来越多人聚集于擂台周围的时候,陈黎见彩翼兴致缺缺,泥鳅似的又要滑走,她干脆装作没看见,不经意间盯上了司徒锦。
“昨日,游神医和你说了什么?”
她有种直觉,司徒锦和游神医在义父走后,一定说了些什么。
当年,他孤身一人去锦瑟殿见哥哥,后来看哥哥的反应,他们俩应早就认识。
以司徒锦的身份,也许他也是白鹤书院的一份子……
陈黎很快想通,司徒锦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不拆穿,但不代表她始终沉默。
司徒锦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道:“我久闻游神医大名,特意向她请教医理罢了。”
陈黎暗嗤:“请教那么久啊?”
司徒锦面无表情:“最主要是想让她为我看病。”
“看病?”陈黎莫名其妙:“你看起来身强力壮,没什么毛病。”
司徒锦稍弯了唇角:“在天来山上,我中过两次毒,只希望能有天下第一神医来为我妙手解毒。”
额……
陈黎撇了撇嘴,好巧啊,还都是她下的毒呢。
但她装无辜已经轻车熟路:“游神医擅治病,至于制毒——毒医莫惊春,也就是我义父,才是独一把手。”
说着说着,她神情还多了点不知名的骄傲。
司徒锦不忍直视,正当他以为这事这么过去的时候,陈黎冷不丁又添了一句:“没见到游神医以前,我一直以为活在人们口口相传中的大人物,德高望重,咳,总之年龄应该不小才对。”
司徒锦怔了怔,事实上,他初来白鹤书院,为陈暮出头惹恼了一位师兄,见到游雪亭时,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时游雪亭的容貌几乎与昨日一模一样,毫不夸张的说,肌肤的纹理都未见增加。
对此感到奇怪的,不会只是陈黎一个人。
只是司徒锦向来视之为个人隐私,不便深究。
依他的了解,陈黎也不应该有多大好奇心的才是。
但身旁的陈黎眉头紧锁,全身上下,分明散发着求知的欲望光芒。
司徒锦抽了抽嘴角,想敷衍着和她回话,谁知她自顾自手掌一合,笑眯眯的注视前方擂台:“你说,今天游神医会出面吗?”
他不明白陈黎为什么会突然拐跑话题。
司徒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从玄鹰寨出来以后,陈黎就变得更加跳脱了点。
问题出在哪儿呢?
司徒锦抿唇,不明所以的道:“这次大会由她发起,理应出面吧。”
“你倒是了解她。”
“?”
司徒锦确认没听错,扭过头去,陈黎的侧脸波澜不惊,仿佛那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事实上,陈黎没心没肺的神情表明了一切。
奇怪,为何他要时时在意陈黎的感受?
“你们是想,从江湖下手,”游雪亭昂首侧目的模样历历在目,她姣好的面容尽是讽刺:“人的野心果真是无穷无尽的。”
或许吧。
他努力在军营杀出重围,是竭尽想护佑皇帝坐稳那个位置。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本分就成了诱惑,自保变为了掠夺。
鼓声鸣响,擂台下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有一人跳了上去。
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的人还摸不着头脑,就见那人一摘面具,露出了满面尸斑的面庞。
女子抱拳,向擂台下神色各异的群雄豪杰施礼。
其中唏嘘声不小,无外乎是感叹第一时间见到面貌的冲击。
司徒锦稍稍侧目,发现陈黎……
她为什么是一副艳羡的神态?
再说率先上台的女子,她收了礼数,极青幅度的咳嗽两声,残留着木材漆屑的小指紧接着随意一指,“谁来与我一战?”
“她身体不太好。”陈黎忽然叹息着出声,“那两声咳嗽分明已是气血不足,还要上这擂台?”
司徒锦怔了怔,“这也是你莫寨主教你的?”
“不是。”陈黎头摇得很快,“我瞎琢磨的。”
这回换成司徒锦沉默,反倒是他身旁一个看起来接近三旬的男人,露出他金镶略带有滑稽的门牙,“姑娘,你是第一次来吧?”
陈黎配合着表现兴味:“大哥,有什么说法吗?”
那大哥立马摇头晃脑,高深莫测的抬脸,“这婆子曾经是义庄的守夜人,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背的尸体多了,有一晚在乱葬岗旁遇到了三匹狼,气势汹汹的就要围攻她。嘿,你猜怎么着?”
“……”司徒锦嗫嚅着嘴唇,想表达对男人吊人胃口的鄙视。谁知陈黎迫不及待把他挤开,只用着后脑勺对他:“然后呢?她死了?”
司徒锦无语的瞥了眼陈黎,要是那守夜人死了,今日站在擂台上的人是谁?鬼吗?
这姑娘小时候一定是没听过话本故事。
男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讲故事的口吻放缓,眼神中似有一丝怜悯:“没死,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话语间,已经有人上擂台挑战了。
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看也没看阿婆脸上可怖的尸斑,举着做武器的两把锤子,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横山拦断薄海风。
举着武器点了点头,权当示意,男人不打一声招呼大喊了起来,接着,就是冲向阿婆的方向。
没有人说话。
这是比武的规矩。切磋的末尾是点到为止,开头则是顺应天时。
似是瞧出壮汉一味的冲、撞,身形并不能算敏捷,阿婆当机立断,闪身向外侧,趁着空当,冷脸旋身背对擂台。
灰白的粉末洒出,壮汉毫无察觉,迎面撞了上去。
他捂着眼睛,“哎哟哎哟”的嚎着。
显然,壮汉已无力反抗。阿婆仍冷着一张脸,僵着尸斑的面庞抖了抖,她缓缓出声,“谁还要尝尝我这阴间土?”
陈黎顿了顿,“这算是偷袭吧?”
不应该判胜之不武吗?
但那壮汉也不闹,揉着眼睛,任由同伴扶着下了擂台。
“这是切磋,不算比试。”回答她的是司徒锦:“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大哥连连点头:“早年甚至定下了规矩——生死不论。因此一些武学痴迷者为了激发潜力,完全不顾生命危险,只为了在这样一个环节里和不世出的高人斗个高低。”
“所以后来,改了规矩?”
司徒锦点头:“嗯”。
陈黎问到了想问的,又转头去看大哥:“大哥,您还没说,这阿婆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说是离死不远了?”
“字面意思。”司徒锦话接得又快又稳:“阿婆被群狼围攻,差点撕成碎片,但她靠着常年背尸和抬棺,还有堪称奇迹的毅力,最后是她咬死了敌人。”
“都说那是个奇迹。”大哥苦笑:“她后来也说,那时差一点就要死了。她脸上的尸斑,本是每每都要用面具遮掩的,也是从那时候起,把它给摘了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大哥眼神里关心的真切不似假的。
陈黎却默默的想,是啊,人一旦差一步走入地府,就什么都要大胆地抛下了。
阿婆只对战了几人。
因她擅使“暗器”,其实切磋比试中能够领悟到的并不多,所以只寥寥几人应战。
上一届武林大会最后分出胜负的有四人,据消息传,这一次仅两人受邀。另两人,一个归隐,一个去世。
一入江湖深似海。踏入武林的人,往往也就这两种结局。
来不及感叹,只因阿婆一下台,上一刻还在陈黎身旁长吁短叹的大哥立即迎了上去,陈黎昂首去看,短时间内又被拄着竹竿、一瘸一拐上了擂台的男子迷了眼。
扶着竹竿明显不好走,陈黎诧异的睁大双眼,很难想象,上一届多少武林好汉在他的手上铩羽而归。
“他姓齐,一般都唤他齐拐。”没了插嘴的大哥,司徒锦自觉向陈黎介绍:“他曾经最擅轻功。右腿被废后,这位大哥拄着竹竿也不忘习武,日日如此,最后竟是竹竿脱手,也能做到单脚支撑,出手制敌。”
陈黎若有所思,轻笑一声:“听你的口气,像是每一届武林大会都有你的身影。”
“你是说我狂妄?”
陈黎无语:“我在夸你熟稔。”
司徒锦暗忖她这话有几分真,但思来想去,对方显然更关心擂台上的比试。他也只得放弃。
转眼一看,擂台下围观的人竟开始兴致高涨,雀跃的欢呼声,仿佛这里不是什么比武之地。
陈黎越来越不理解那些习武之人的想法了。
很快,她发现她错了。
紧跟着齐拐的,是一双臂缠绕锁链的男人,阳光晃晃悠悠,照到他颈后插着的三枚金针。
“他人称‘铁臂陀’,是沧州横练门江葵大师的弃徒,”司徒锦贴近陈黎耳边:“看见他脖颈后的金针了吗?那是封脉金针,因他功法特殊,若擅自提气,必然伤及心肺。”
陈黎勾唇:“沧州,是两年前北临划走的两座城之一。”
她说完就愣住了,现在不是在玄鹰寨,身旁人则是司徒锦,脱口而出的话,终归要好好考虑。
但见司徒锦好似也在发愣,他盯着自己半晌,最后却是可疑的扭过头去。
陈黎:“?”
司徒锦往一边挪了挪,陈黎不知他在想什么,但鉴于两人的身份,她也莫名其妙的,跟着保持了距离。
擂台上的人早已动作。虽失了一腿,但齐拐矫健不输铁臂陀,那竹竿专攻对方膝窝、肘弯等卸力关节,而铁臂陀神情沉着,自是也不肯善罢甘休。他双拳化影如千斤重锤,锁链跟着动作摇摆的响声如雷贯耳。
陈黎不太能看得懂什么精妙不精妙,也没有对武学的崇畏,她单纯就觉得两人打架打的精彩。
于是她不自觉又靠近司徒锦:“你说,他们两谁会赢?”
“难分胜负。”司徒锦丢出四个字。
陈黎没听出这是敷衍,当然,她也不是真心求问,“铁臂陀冲劲太猛,又因功法所学封了经脉,就连打斗都要隔三十息换气调息。齐拐若看得出,只需竹杖疾点‘曲池’、‘少海’二穴,趁其双臂酸麻,来不及调息之际,膝顶其‘气海’要穴。”
这回,猛然收回心思的变成了司徒锦。
他张张嘴:“……你、怕是你比我还要熟稔。”
陈黎只是笑:“但这做法有一点不好。”
“怎样不好?”司徒锦还在消化陈黎说的解法。
“要是控制不住力道,对方怕是会呕血致死。”
话音落,擂台发出巨大响声。似乎是□□碰撞的声音。
司徒锦抬头去看,竹杖短了半截,但到底稳竖于擂台面上,而铁臂陀双目紧闭,倒在地上。
再看齐拐,他嘴角有轻微血迹,人却是豪笑了几声:“打的痛快!”
可依照陈黎的方法,是不会落于如此狼狈的境地的。
甚至,那法子连他都没想到。
陈黎不是说过她不会武功的吗?
在此之前,司徒锦都要相信陈黎只是闲得无趣,来凑热闹的了!
按照规矩,守擂者受伤,则需放弃守擂资格。
下一位守擂者,应按照先前的抽签顺序上台。
齐拐慢慢走下台后,自然少不得遍地的起哄声,催着走出拿到第一签的人。
然而,久久无人应答。
陈黎一拍司徒锦的肩,打了个哈欠,已经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