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鸽站在窗前，目送着楼下不知道第几波幸存者进入大巴。
这辆大巴会带他们去车站。
目前第五区只有两辆高速区际列车停靠。区际列车的轨道是一条细长的磁悬浮管道，埋在第五区的地下，车站也在地下，如果关上地上的门，很像一个旧时代的地下堡垒。如果硬塞的话，预计可以容纳一万左右的幸存者。
而剩下的人则只能通过连接区与区的隧道逃离这里。说是“隧道”，其实宽度和高度达几百米，同样利用投影模拟地上的风光，营造出地上高速公路的视觉观感。这条路很空旷，显而易见的，也很危险，如果丧尸失控，或许会发生可怕的追击战。
想象出那个画面，丰鸽打了个寒战。
“喂，走了。”裴熊的喊声从前方响起，丰鸽刚想扭头，却看见地上的大巴诡异地晃动起来，她停住了脚步。
大巴的窗户被从里面砸开，碎玻璃哗啦啦落在地上，里面的人接连不断地跳窗逃出来。方才那明明已经被打晕的中年男人竟然已经醒了过来，他抬头向上看，丰鸽和他对视了一眼。那人定定看着丰鸽，却又是向看着虚空一般，他扭动脖子后退两步，跌跌撞撞地跑开。
丰鸽蓦然感觉后脊发凉，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可是他们之前检查过了，他的身上没有伤口，瞳孔正常，和林昭对话时候的行为举止也非常符合一个正常父亲的状态，完全不像是被寄生物掠夺神志的模样。
除非他和丰鸽说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被打晕之后就异化了。
这实在是太小概率的事情了，丰鸽宽慰自己，不会发生的。
再向下看去，大巴上的几十名乘客都已经跑光了，可司机呢？
她蹙起了眉头，见车门轻响一声，弹开了。
一只带血的手扶住了门框。
穿着黑色警服的女生出来了，她一手捂着腹部，鲜血从里面淋漓地流出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
丰鸽转身朝楼下跑去。
十六层楼，她只用了两分钟，出单元门的时候腿发软，踉跄跪在地上，她强撑着爬起来，两三步冲到那个女警员旁边，用手用力地压住了她腹部的伤口，拨通了急救电话。
这个女警员只有二十岁，甚至还没有毕业，是来实习的年轻小姑娘。
她呕出了一口鲜血，丰鸽手忙脚乱地替她抹去了，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没事的，没事的，救援人员已经在路上了，你会活下去的！”
“看、看论坛……”女警员看着她，眼神渐渐失去光彩。
“你说什么？”丰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忙用颤抖的手把女警员脸上的碎发拨开，耳朵靠近她的嘴唇，可只能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呼吸，渐渐地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丰鸽满手的血，跌坐在地上，然后她慢慢攥起了拳头，猛地锤向地面，她的血和女警员的血混在了一起，疼痛抚平了心中狂躁的情绪，绷起脸站立起来。
转过身，裴熊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还继续执行任务吗？”丰鸽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话音刚落地，“哗啦”一声，一桶冰水从不知哪个窗户泼出来，丰鸽抹了一把脸，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抬头爆粗，“蠢货！”
裴熊的脸色也很差，他指了指手环：“看论坛吧，没人会下来了。”
那则录音帖子已经被顶上了首页，几万条回复，还在不断新增。
回帖评论更是戾气深重。
“我真是艹了，这丧尸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们实话，现在其他三区都沦陷了，终于轮到我们了是吗？”
“点了，据说这什么肖晨还是联邦保密部门的呢，几年前才下放到我们这里，谁知道这是不是联邦的授意。”
“联邦根本没把联邦区外的人当人看，只是把我们当耗材而已，你们知不知道有个区里的人都是克隆人，连记忆都是被植入的？说不定第五区也开始沦为试验区了！”
“@警署，你们的人有在论坛的吗？别装缩头乌龟了，快出来说话。”
“哈哈哈我真是要笑掉大牙，人家肖晨可没管警署的死活，他们帮肖晨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和我们一样，都得死！”
……
几千页的楼，根本翻不完。
丰鸽停止滑动虚拟屏幕，而是播放了录音，越听越心惊：“这真的是肖队长说的话？”
裴熊眉头紧锁，点头道：“是她的声音没错，不过前后因果肯定不会是录音里呈现出来的这样。”
“可现在不是打舆论战的时候！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丰鸽压低了声音，想到死掉的女警员，她懊恼地抓着头发，“精神敏感的群众已经被煽动了，他们已经杀了一个警员，谁也不知道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过激行为……该死！这是哪个混蛋发的，我去抓！”
裴熊眉头紧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这时署长周博涛打来了一个视讯，他猛地搓了把脸，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
这是肖晨之前叮嘱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像她一样，保持理智。
丰鸽越发焦躁，蹲在地上刷录音楼下面的回帖。
“滴”一声，视讯接通。
周博涛站在空无一人的警署办公室里，没有寒暄，声音冰冷：“裴熊，我问你，肖晨值得信任吗？”
“……”裴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怒上心头，额角青筋暴起，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我以我的性命担保，她绝对值得信任。”
周博涛冷脸点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手环一直嗡嗡作响，他没有管，捏着眉心。
“那只能说明柯鸿飞已经发现了她的意图，开始寻找破局方法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僵持多久……前线的很多人也已经被鼓动，他们正拿着武器向后撤；之前被送到车站里的人也都喊着要回家……民众们已经陷入了癫狂的情绪中，他们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裴熊沉声问，“他们已经拒绝配合了，我们总不能拿枪抵着他们的头。”
“现在你该考虑的不是你要做什么，而是他们会做什么？”周博涛眉头紧蹙，“柯鸿飞曝光录音，他尝到了舆论影响的甜头，一定会利用这舆论操纵乌合之众。”
裴熊有些怔愣：“你觉得他会做什——”
不发一言的丰鸽忽然站了起来，她神色僵硬，劈头盖脸地问：“肖晨的弟弟现在在哪儿？”
“医院，怎么了？”
肖曦作为植物人，不能吃喝，每个几个小时就要吊水，所以谈甜一飞回来就把他送到医院了。
丰鸽把最新回帖给他看。
匿名用户：“据说肖晨很宝贝她那个植物人弟弟，既然她要用我们的命换她的命，那就让他弟弟给我们陪葬吧！”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是医院值班的护士，他就在我们院的vip看护室！”
“算我一个！我家就在医院旁边，我在医院有人！”
“我！我刚在大巴上捅了一个联邦的警员，家是回不去了……”
“牛x啊兄弟！”
“……”
回帖一个个跳出来，裴熊的心跌倒了谷底，他一边朝着视讯里的周博涛大吼，一边拔足狂奔。
“你要还想南区能有活人离开，立刻派警署所有警力去保护肖曦！立刻！”
丰鸽也跟在他身后狂奔，可体力跟不上，还没一分钟就被远远落在了后面，这时他看见了路边停靠的一辆飞摩，轻巧跃上：“莉莉丝，以警署的名义征用这辆车。”
“已认证ID。”莉莉丝的机械音响起。
虽然柯鸿飞对莉莉丝的权限最高，但也不能阻止莉莉丝为他们服务，莉莉丝是属于所有公民的。
丰鸽带上头盔，发动引擎，飞摩马达轰隆作响，以时速二十千米的速度起步，没一会儿便追上了前面的裴熊。
“上车！”丰鸽大喊。
裴熊一手撑着路边的护栏，飞身窜上飞摩。
引擎的嗡鸣撕裂空气，直冲医院而去。
不过十分钟，他们就到达了医院。
医院很空旷，楼前空地上除了两辆用来警戒的警车，就只有一辆普通的民用飞车。
和警署一样，医院也是公共安全服务机构，医生和护士也都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批转移的人群。
现在这个时间，如果不是病的要死了，大家更愿意呆在家里，而不是丧尸电影的经典地图——医院。
两人推开医院的玻璃门，能明显感觉到里面的空气霎时凝滞了。
分诊台上的几个护士面露恐惧，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裴熊拎着枪，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到了电梯前。
“叮”
电梯缓缓打开，里面的护士推着半摆满医疗器材的推车出来，和两人擦身而过。
“等等——”
裴熊和丰鸽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抬手挡住了将要关闭的电梯门。
丰鸽站在电梯门处，防止电梯上行，裴熊则跨出门去，挡在那个护士面前。
“车里有什么？”裴熊冷冷问。推车只有最上面能看见，下面的部分都被一层白布遮盖住了。
护士扫见他手中的□□，不敢直视，低声说：“是、是一些医疗器材。”
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裴熊心中有了预感，他俯身向前。
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上，形成强烈的属于猛兽的压迫感。
不想浪费时间，裴熊屏气凝神，猛地伸手掀起了白布！
没人？
竟真的只是杂乱摆放着一些纱布针管，还有不知名的药品之类。
裴熊松了一口气，他后撤一步，退回了电梯：“抱歉，精神有点敏感。”
电梯门缓缓合上。
门外的那个护士被吓得双腿发抖，看见电梯门都关上之后，她差点跌坐在地，这时，另外一个电梯下行到一楼，电梯门开了。
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尚穿着病号服的瘦弱男人。
护士快步走过去，把他抱上了小推车，慌张地逃出医院大门。
她推着推车来到那辆私家车前，把男人从里面抱出来扔进了后排，自己则坐上了副驾驶。
护士惊魂甫定：“多谢你及时给我发消息，我才能想出办法脱身，不然我现在恐怕就已经到地狱了。”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饶有兴味地问她：“为什么是地狱，不是天堂？”
护士愣住了，扭头看他：“不管肖晨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植物人总归是无辜的，我们做了这样的坏事，迟早要下地狱的。”
男人低声笑了，他牵起护士的手，十分缱绻地放到了嘴边，然后张开嘴，照着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护士尖叫一声猛地收回手，看见伤口处已经渗出了血，她愤怒斥道，“你干什么！”
“现在、才是真正的地狱。”男人舔了一下牙齿，喉舌间有几丝肉眼难辨的红色线虫，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