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敞开着,才六七岁大的柯瑾瑜正规规矩矩地拿着只毛笔站在书桌前练字。只是他一边写,一边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周嬷嬷,我真的不能偷偷把阿娘的耳饰带出去给岑三郎看嘛?”
坐在一旁正在低头做针线的妇人头也不抬地回道:“自然不行了。少爷若是想拿出去,也得经过夫人的同意啊。怎么可以不问自取呢。”
“可是岑三郎就是偷偷拿出来给我们看的呀。他说他阿爹可疼爱他阿娘了,特意叫人从南边那头给他阿娘买了珍珠耳饰回来。有酒酿小圆子那么大,还说是小南珠呢!”
“我跟他说我阿娘也有,珠子比他娘的还大,还是金色的呢。他家的能叫小南珠,那我娘的就是大南珠。可是岑三郎不信我,还带着姜七郎一起说我是小骗子。”
柯瑾瑜嘟着嘴,满脸不高兴。手上握着的小毛笔都要甩得起飞了。
周嬷嬷听着童言童语脸上带了笑意:“那少爷也应该先问问夫人呀,可不好直接就去拿的。”
“问了呢。阿娘不答应,还说自己没有金色的珍珠耳饰。说岑三郎那样子是错的,叫我不要跟他学,说小孩子不可以和人乱攀比。”
柯瑾瑜嘟嘟囔囔地写完了一张大字搁下笔,换纸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何斐和袁满。
“管家伯伯,你怎么来啦。是爹爹和阿娘想我了吗?”
柯瑾瑜噔噔噔就跑出了书房。
这一声软乎乎的小欢呼也叫周嬷嬷抬起了头,她站起身就要走出来行礼,等走了两步发现院子里还有个穿着捕快服的官差时,脸上带上了些狐疑。
“哥哥,你是谁啊?”
柯瑾瑜是个不怕生的,胆子大的很。何斐都还没来得及介绍人,他已经哒哒哒地溜到了袁满面前,仰着脸盯着袁满看个不停。
“哥哥,你眼睛好像猫猫哦,是琥珀色的呢。我也想养只像哥哥这样的大猫猫。”
袁满顿时眉眼弯弯,特意俯下身抱了抱拳:“小少爷好。在下袁满,是县衙的捕快。”
“哇呜,是官差哥哥~”柯瑾瑜眼睛亮了亮,“哥哥是来找我的吗?”
“我是来找周嬷嬷的,可以把你的嬷嬷借给哥哥一会儿吗?”
袁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柯家二爷这性子,养得儿子倒是稚气可爱。
“周嬷嬷,快些过来。”
何斐朝屋子里招了招手,等周嬷嬷出来后便把袁满介绍给她,直言是有事找她。随后他弯下腰把柯瑾瑜带去了远处玩耍。
有些事小孩子并不适合在场旁听。
袁满看他俩走远了才对着周嬷嬷道:“冒昧打扰,之前听何管家说周嬷嬷您曾是杨大小姐的奶嬷嬷,今次过来就是向嬷嬷打听一些关于大小姐的事情。”
“你说什么?!”周嬷嬷蓦地一怔,她原还是一脸狐疑在打量,现下一听到杨大小姐四个字,整个人重重往前跌撞了几步,一把抓住了袁满的手。
“你说,你说我家大小姐。你们是找着她了?!”
“是,我们衙门找到了杨大小姐的尸骨。”
袁满说完怕周嬷嬷一激动厥过去,又赶紧开口安抚了两句:“嬷嬷你别激动,放宽些心。骤然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啊。找到就好。”周嬷嬷眼眶通红,失态地泪水涟涟,“老婆子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见到我家大小姐了。如今,如今可算是找到了。”
哪怕找到是只是一副尸骨,对从小亲手带大了杨淑柔的周嬷嬷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她一时情难自抑,悲声痛哭。
袁满手足无措了一瞬,赶紧从身上摸了块干净的素白帕子递过去。
好在周嬷嬷到底是大家大户当差了这么多年,只一会儿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加上袁满也算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安慰,她控制住情绪后对着袁满一整个和颜悦色起来:“你们既然找到了我们家大小姐,怎么还有话要问老太婆我啊?”
袁满简要地说道:“这不是要交还杨大小姐的尸骨还得走个流程结案嘛,所以我们衙门这边需要确认下关于大小姐的事情。”
周嬷嬷点了点头:“那,那你问吧。是想知道些什么?”
袁满想了下,故意问了个最简单的问题:“敢问嬷嬷,大小姐平时性格如何?待人处事又如何?”
周嬷嬷道:“我们家大小姐性格温柔,最是贤惠不过了。平常待人也挺好的,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赏罚分明。”
“那大小姐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吗?都爱做些什么事?”
周嬷嬷眼里透出些怀念:“大小姐啊,她最擅丹青,画得一手的好花鸟。以前在杨家,还常给夫人画些花样子,家里爱做女红的就没有不感激大小姐的。平日里也会出去逛逛街,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家中的。”
这么循规蹈矩的答案可不是袁满想要的,他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忽地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嬷嬷可知道大小姐有没有什么讨厌的人?或者说,曾经有没有人和大小姐结怨?”
周嬷嬷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官爷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大小姐怎么会与人结怨呢。”
袁满模棱两可的对周嬷嬷说:“其实我们衙门现在怀疑大小姐可能不是被匪徒所杀,所以在下今日才会特地过来找嬷嬷。之前我们也询问过柯二老爷他们,但旁人怎么会有嬷嬷你对大小姐用心呢。”
“我想着嬷嬷你是大小姐的奶嬷嬷,如今又特地留在柯家帮大小姐照顾小少爷,那必定是把大小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嬷嬷你可得仔细想想,不拘着成婚前或者成婚后,大小姐真的从来没和人吵过架或者对人生过气吗?这当中万一有人与大小姐结怨,那说不定就有嫌疑谋害大小姐。”
袁满循循善诱,字里行间都透着体贴:“在下知道,在嬷嬷心里大小姐肯定是极好的。但万一大小姐偶有失态,说不定也会有人与她结怨。”
周嬷嬷一时脸色变换,她小心地问了句:“当真?”
袁满点了点头,一脸真诚:“我们衙门如今也是猜测,这不就正在查证嘛。早日结案大小姐也好早日归家入土为安。”
周嬷嬷也不是凭借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她盯着袁满细细看了两眼,愣是从对方眼里只看到了真诚。
随后她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记忆深处挖掘了一番,过了好半响后才道:“你要说生气,那偶尔肯定也是有的。我们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圣人。但吵架这种事,老婆子印象里倒是没有。”
“说句实话,大小姐身份金贵。不管是杨家还是如今的柯家,我们小姐都是当主子的,谁敢跟主子吵架啊。”
袁满歪了歪头,悄声问:“底下人不敢和大小姐争执,那上头的呢?大小姐和家里人相处的好吗?”
周嬷嬷眼尾余光凝了袁满一记,缓缓道:“挺好的。大小姐处事圆滑,在家时自不用说。到了柯家这头又得柯老夫人喜爱,自然也是相处和谐。”
“嬷嬷你仔细想想,这些年里有没有人做了什么越矩或者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情,惹得大小姐相当恼怒的?”
周嬷嬷张了张嘴,刚想说没有,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怔:“官爷要是这么问,还真有一个人可能会对我们大小姐心存怨恨!”
袁满眸子一亮,不动声色的追问:“是谁?”
周嬷嬷答道:“是柯老夫人曾经的一位婢女,叫做松韵。”
“我们大小姐嫁过来一个月就有了身子,自然也就没办法伺候姑爷了。当时柯老夫人身边这个叫松韵的婢女伺候得力,老夫人本是想指她当个通房。”
“谁知刚有点苗头,她就做事张狂了起来。后来……后来手脚还不干净,被我们大小姐打发走了。”
“赶她出门的时候她还大声咒骂我们大小姐,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周嬷嬷说罢还解释了几句:“我们大小姐已经很客气了。偷盗这种事本是可以直接送官的,因着她是活契以及府里声誉着想,这才只是把她赶出去,没多追究。”
“只是赶走?”
周嬷嬷眼神徒然冷了两分:“官爷此话什么意思?觉得奴婢说谎还是觉得我家大小姐不是那样心善之人?”
袁满连连找补:“误会,误会。在下的意思是没有小惩大戒嘛。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出去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周嬷嬷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袁满道:“按理说是那婢女自己做错了事情,大小姐也宽容处理,不该心生怨言才是。再说她一个被赶出府的婢女怕也拿不出银子买凶杀人才对。”
“嬷嬷,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
周嬷嬷摇摇头:“真没有了。”
袁满问道:“那嬷嬷知道这个婢女去哪里了吗?”
“这老婆子哪知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指不定再找了东家或者嫁人生子。官爷若是想要问对方去处,不妨问问何管家。当初就是他把人赶出府去的。”
“管家伯伯,我要去池子里捞小鱼~”
“好,好。小少爷走慢点。”
远处传来了柯瑾瑜缠着何斐要玩儿的声音。
周嬷嬷望过去,看着蹲在池边拉着何斐的手玩水的小身影,眼神顿时一片柔和。
袁满余光打量着周嬷嬷的神色,顺势问道:“对了周嬷嬷,大小姐和二小姐,感情好吗?我刚进来时听着小少爷倒是挺喜欢二小姐的呢。”
周嬷嬷回道:“她俩年纪相仿,二小姐虽说是庶出,但她姨娘是我们夫人屋里出去的,也算是半个自己人。相处不说多亲近,但总归还可以。”
“二小姐嫁过来做继室后对小少爷也算养得用心,小少爷自然与她亲近。要说有些缘分啊,真是说不清。”
袁满望过去:“这话怎么说?”
周嬷嬷目光幽远,感叹道:“其实姑爷当年和大小姐结缘还是托了二小姐的福。当年姑爷去我们松亭那头办事,从山上跌了下来,刚巧被出门踏青的二小姐给救了。”
“后来姑爷上门来道谢时,一眼看上了大小姐,两个人很快就定了亲。家里原先还可惜二小姐错过了这样的缘分,结果你看最后兜兜转转的,还是二小姐和姑爷过得长久呐。”
“这就是命。”周嬷嬷的声音带着点感伤,“老婆子如今也是别无所求了,只盼着能亲自带大小少爷。如此也算是对得起我家小姐了。”
远处的柯瑾瑜撩了会水没捞着池里的鱼,又缠着何斐要去摘花玩,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
周嬷嬷似是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伸手擦了一下眼睛,眼中带上了泪痕。
袁满见状拱了拱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