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镇,云开客栈。
一锭金子被随手抛在柜台上,哐当一声,只听了一声响就被人牢牢攥在了手里。
那伙计嘿笑着围上来,躬着背吆喝道:“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的态度很是热情,无外,眼前这人出手大方,穿着打扮一瞧便知道是个大主顾。
这人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金缕衣,发髻繁复,戴了满头的珠翠簪钗,身上还仔细配了手镯臂钏、额饰耳珰,华丽花俏,活像只花蝴蝶。
要是旁人这样穿,必定显得庸俗累赘。可偏偏她杏眼桃腮,生的极为幼态可爱,这样打扮就像位金枝玉叶的小小姐。
她长的一脸的人畜无害,可略微思索一二,抱金于闹市还能一路安然无虞,显然也并不简单。
“来间上房。”
“好嘞,天字一号房您这边儿请。”那伙计将毛巾利索地甩上肩背,大步走向楼梯带路。
木质的楼梯已有些年头,行走间咯吱作响,衔月东看西看,鼻子已不自觉皱了起来。
上了两层楼,那伙计躬身替她打开房门。
云开客栈已是青云镇最好的客栈,这上房宽敞明亮,无处不雅致。雕花大床、锦缎被褥、绣花枕头更是样样不缺。
那伙计笑着转过身,刚想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安排,便听她捂着鼻子嫌弃道:“这就是天字一号房啊?怎么一股子怪味。你、就你,快打扫一遍。”
那伙计笑容不变,点头应是,拿起毛巾就擦起桌椅来。
“把这个窗、地面都擦了。”
"还有这个花瓶。"
不知擦了多久,他支起腰身,喘着气道:“客官,你看这差不多了。”
衔月绕着圈扫视一周,撅起红唇勉强道:“行吧,家道中落也只能住这样破落的地方了。”
“欸你也别闲着,快去给我上些你们这儿最好的饭菜。”
刚歇一口气的伙计一哑壳,点头哈腰着出去了。
刚一出门,这伙计那张带着逢迎笑意的脸便臭了下来。
死丫头人小架子倒是大。
这人正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偷东西。他想偷的正是近日名动江湖的防身至宝,鲛绡金缕衣。
据说这金缕衣如金丝甲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这样的至宝自然会引来争夺、杀戮。
按理说这样一个小姑娘应当护不住它,可那些冲着金缕衣去的人竟都离奇不见了踪影。
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武林好手,也不知她学了什么古怪的功法,竟能叫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的事多了,剩下的人自然也就胆寒了。但想也知道,这剩下的人里不会包括司空摘星。
因为这世上还没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东西。
为了不挖六百八十条蚯蚓,这鲛绡金缕衣,他偷定了。
“红烧肉、糖醋鲤鱼、牛肉汤还有两碟时蔬小菜。”司空摘星将饭菜一一摆上桌,笑着道:“这可都是咱们客栈的招牌。”
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穿上这金缕衣招摇,恐怕这入口的东西都要万分仔细。
没想到这小姑娘夹起一筷鱼肉便细细尝起来。
司空摘星当然不会做把药下进饭菜里这样不高明的手段,于是他便听她不可思议地嘀咕道:“这都能当招牌,你们客栈居然还没倒闭。”
司空摘星面色一僵,他不仅是个吃客,还是个吃客当中的行家。
这糖醋鲤鱼鲜嫩多汁,酸甜爽滑,红烧肉已煨的十分软乱、入口即化。便是陆小凤来了也挑不出错处!
他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齿:真是个难伺候的搅祸精。
面上赔笑道:“客官见谅、见谅,我这就去给你送一盘瓜果上来。”
……
早晚让陆小鸡也给他剥葡萄,少说也要剥个三万颗。
他一边恨恨地想着,另一边的葡萄皮已高高垒起。
手酸指软之际,一盘葡萄终于剥了个干干净净。
他呼出一口气,正欲站起身先溜为敬,便被衔月再次喊住了。
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
“欸你,你去跑一趟书肆替我买些笔墨纸砚,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了。不用谢我,我可不是小气的人。”
“小二,把这饭菜撤了,桌子重新擦一遍。”
“小二,去厨房帮我叫一碟桂花糕。”
“小二...…”
“小二....…”
司空摘星发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她吃的第一口糖醋鲤鱼里拌两三斤鹤顶红。
他咬着牙从床底爬出来,扯出个笑,“客官,您应该没有别的吩咐了吧?”
衔月沉吟一声,笑弯着眼点头道:“晚上见!”
还见?
他皮笑肉不笑道:“您说笑了,天色差不多了,那我让厨房给您烧上热水。”
衔月一愣,不解道:“我没叫热水啊,要热水做什么?”
司空摘星擦了擦额间的汗,真心实意地笑道:“洗澡啊。”
只要这衣服一脱,还怕这金缕衣他偷不到吗?
衔月照着镜子,闲情逸致地轻飘飘道:“我不洗澡啊。你要是闲的话,不然再跑一趟,去帮我买点漂亮的珠钗!”
司空摘星差点栽倒,道:“这么热的天,真的不洗吗?”
衔月自然地点点头,她这鲛绡金缕衣有清洁术啊,为什么要洗澡?
洗澡是凡人要干的事,她可是微生衔月。
司空摘星竭力控制着呼吸,不是,谁家小姑娘大热天不洗澡?
她竟然谨慎至此,司空摘星眸光微闪,心下已有了对策。
那就别怪他使些小手段了。
他可不是陆小凤,更何况眼前这个,实在......
他飞快地跑了出去,速度一骑绝尘。
衔月挥在半空中的手一僵,看着他的背影瘪了瘪嘴,没礼貌!真是养不熟的店小二。
她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书案边,握起笔,轻蘸石青墨,静气凝神,随即下笔。
豪墨挥洒,笔尖游走若龙蛇,线条有力而不失灵动。
她捏起宣纸,透过烛光静静欣赏每一笔的走势,暗暗点头,惟妙惟肖。
果然天才是不分领域的,炼器易如反掌,丹青更是手到擒来。
可惜世上只有一个微生衔月!
正此时,房门被敲响,正是去而复返的司空摘星。
他捧着一包袱的珠钗罗裙,气喘吁吁道:“客官,都买来了。”
当然,气喘吁吁是假,但也真的够累了。这一天他就没休息过,是骡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他甚至在心中暗暗怀疑这是不是陆小凤乔装打扮来整他的。
衔月见到他,眼睛一亮,拿着宣纸扑过去问道:“你来的正好......怎么还买了衣服?”
“客官您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就看着挑了些。”司空摘星偷东西不为钱,自然不会昧下这几两银子。
毕竟他偷了她的衣服,也得给人家留一件不是?
衔月对他另眼相看,一掌拍在他肩膀上,赞赏道:“没想到你品味这么差,人还算不错。但你可能是太穷了才会这样想,这点钱不用替我留着的。”
司空摘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客官,您人、真好。”
痒粉已经下在了她身上,等她脱了衣服,偷到这金缕衣就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他平静下来,刚露出个笑容,就见衔月拿着宣纸凑上来,盯着他急切道:“你快看,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司空摘星见了那画,倒吸一口凉气,“这.......”
衔月催促道:“见过没啊。”
他的笑容龟裂一刻,忍不住怀疑道:“这......是个人?”
衔月深呼一口气,挤出笑容道:“你瞎了吗?这很显然啊。”
司空摘星哑然,用眼神说着'你确定?'
她重重收回手,狠狠瞪他一眼道:“井底之蛙,连画都看不懂。”
她低下头细细一看,眼睛、鼻子、耳朵,不都有吗?
没品的家伙。
没有足够的金钱熏陶,是这样的。
一锭金子都够买你的命了吧!逻辑自洽后,她没好气道:“那你知道什么地方能帮忙找人吗?”
司空摘星笑道,“知是知道,但你这画,大罗神仙来了也认不出,趁早死了这心吧。”
他自认为十拿九稳,对付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不手到擒来,如今也懒得装了。
这画,他喝醉了拿脚画也画的比这像人。
衔月气急,刚想踹他,转过身却忍不住惊恐道:“你、你!”
一种灼热钻心的麻痒意忽的爬上来,司空摘星心下顿生不妙之感。
不会吧。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果然是密密麻麻的红斑!
不是下到了她身上吗!
司空摘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怎么可能会做下错药这种蠢事?
微生衔月惊叫一声跑远,指着他大叫道:“你、你不会有病吧!”
司空摘星易容下那张脸青白交加,世上怎会有如此倒打一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