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玺在麟思殿左等右等,薄岚之没有来,倒是张峞和梁学翼前来求见,周玺只得先回了宣政殿。
“难得你们二人一同过来。”周玺对在外等候的两人道。
“今日政事堂议事,严正突然要求户部去查女学的相关财产账册。”
张峞跟在周玺身后进殿,边走边解释来因。
周玺脚下一滞,昨天薄岚之刚刚告诉他,李尚宫贪墨之财已经归拢至女学账上,今日严正就开始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了。
晚桑的事情,加上最近兵部铨选,严正在薄岚之手里连连吃暗亏,心里定是有些气急败坏的。
“严相不满薄女史倒是可以理解,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对着薄岚之发难,而是冲着女学手里的官办织坊去的,此举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张峞有些疑惑道。
兵部的事情迫在眉睫,严正应该直接冲着薄岚之去才对,对着女学的官办织坊做文章没有意义。
“官办织坊一直是由女学在经营,算作内廷建制,户部未曾插过手。但是如今薄女史将女学迁出内廷,要求礼部代管。那么参考国子监,女学就不应该再涉及官办织坊的事务,应当将其移交户部。” 梁学翼倒是比较理解严正的思路。
严正以此为由,虽然不足以让薄岚之伤筋动骨,但合情合理,有凭有据,即使是沈太后也不好直接回护。只要提出来,薄岚之就必须低头认错。
李尚宫被收没的屋舍,就在福恩寺附近,薄岚之有意将女学搬迁至此处。当时薄岚之接手的时候,是带着梁学翼一同前去的,账面相关的事项他也算有些了解。
周玺问道:“此事薄女史怎么说?”
梁学翼回道:“薄女史与严相争辩了几句,但也未能阻拦严相下令去查。”
周玺不免有些担心,明显薄岚之对女学关注颇多,这几年里怕是也与女学多有往来牵扯。但女学的事情周玺之前确实没有太在意,以至于他现在想出面相助,都无从下手。
严格来说,将贪墨之财直接归还原来的拨付去处,是没有这样先例的。但此事涉及的人和事都不牵扯官衙,而是限于内廷之中,所以周玺当时是默许了的。
周玺万分后悔没有早些将薄岚之带回麟思殿,现在她与朝臣纠缠起来,他真是不太好办。
此事周玺不出面的话,薄岚之怕是要继续在政事堂,这并非他所愿;出手的话,又不免有遮掩之嫌,严正等人怕是会闹得更凶,他之前的各种敲打警告就无法达到目的了。
周看向张峞:“你与梁侍郎一同过来,对此是有什么想法吗?”
张峞点点头,上前道:“臣与梁侍郎一致觉得,可以借此机会将薄女史等一众女官,彻底逐出朝堂。”
周玺明白张峞的意思,借此可以给薄岚之按上罪名,直接将她赶出政事堂,然后以此为由整顿女官,彻底断绝女官议政之路。
这倒也是个机会,但是这个过程中,薄岚之怕是要吃些苦头,周玺实在是狠不下心。
而且女官本就是依附沈太后才存在,只要沈太后放权,这些女官也就毫无威胁了。
但是严氏等世家大族兴盛百年,势力半根错节,即使没有沈太后也要小心应对。
借此事削减女官并非明智之举,反而会影响周玺借兵部来招抚严氏的计划。
女官对周玺而言并不重要,但对沈太后来说就是左膀右臂。
上次周玺借机带走一个李景如,就被沈太后在枢府的事情上接连设阻。再动薄岚之或者其他人,沈太后定不会袖手旁观。
“女官和女学都不过是倚草附木,太过在意反而会乱了自己的计划。”周玺对张峞道,“你还是将心思放在严正身上,不必关注此事和薄女史。”
“可是薄岚之横亘在政事堂,兵部的事情一拖再拖,都是因为有她频频作梗。”张峞提起薄岚之就不觉地皱起眉头,他还是觉得应该先将薄岚之弄走才好行事。
梁学翼跟着张峞一同过来,便是因为阻拦他不得。眼下听周玺如此下令,终于安心了:“女学本就处于变时,如果对女官下手,只怕学生们会心生慌乱,不利女学发展。”
“女官都不该出现在朝堂,更何况这个不知如何定位的女学?”张峞很是不理解。他认同梁学翼在其位谋其政,但是这样只看女学不顾大局,实在是很不应该。
“女学还是有作用的,比如水力织机的改良……”
“那些东西工部和将作监难道做不出来吗?女学不过是借此平添一个名头而已。”张峞是真的看不上女学。
“陛下,臣以为以水力织机为由保留女学着实不妥,恐会助长人员冗余之风。”
张峞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周玺想了想,对梁学翼道:“梁侍郎,女学暂时还是你督管着,过些时日,朕会另做安排。”
周玺如此说,那么关于女学的一系列变革改制都需要中止,梁学翼有些遗憾,但还是纠结着应声称是。
见周玺态度松动,张峞趁热打铁,建议道:“那此次户部的事情,臣还是先暗中关注着?”
周玺对张峞道:“户部查账之事你也不必插手,由着他们查便是,薄岚之那里朕去解决。”
周玺觉得他应当可以借机劝服薄岚之回麟思殿。
说曹操孟德到,周玺话音未落,外面内侍来禀:“严相和薄女史求见。”
薄岚之本来不打算来见周玺,只是严正拦住她一通缠搅,甚至到了沈太后面前也不肯善罢甘休。
沈太后知薄岚之的用意,直接借口身子不适,将两人推到了周玺这里。
“女学既然预备遵从学署之制,那便不该自有经营之权。臣以为,应当将官办织坊移交户部。”简单说明来意,严正向周玺建议道。
“织坊是女学一手参与建立起来的,各处管办也都是女学出来的学生,织坊从京城到纺织渠沿岸,所涉之处甚多,牵连人数也不少——移交户部实在是难以办到。”薄岚之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立场阐明。
薄岚之垂首低眉,一副恭敬的模样,从进殿就是这般不敢直目天子的模样。
周玺努力想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结果薄岚之毫无回应,就只与严正有来有回地争辩。
“……还有李尚宫那些贪墨之产,理应由户部点清后处理,怎可直接记到女学账上?国子监一直都是不记私产,一应产业皆由户部掌管记录。”严正有理有据,理直气壮地要求女学交出全部校产。
“女学所得,不论是之前织坊经营还是以后的田产所出,都会按时上交户部,这里面的规矩大家都是懂得的,也是这么做的。”
薄岚之淡淡道,但说出的话并不十分让人信服。
张峞上前半步吗,想参与推动一下,但被周玺的目光拦住了。
周玺看着薄岚之,感觉道薄岚之似乎是有意在引导着什么。
严正却似情绪上了头,毫不客气地逼问道:“薄女史如此推拒,难不成是想效仿李氏不成?”
薄岚之感觉到周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仍旧没有转头。
“严相怎可如此揣度?我接手女学也不过月余,账面的东西尚且没有缕析分明,如何就说我意图不轨?”薄岚之说着,还叹了口气。
“薄女史不清楚也无妨,户部有的是擅于筹算之辈,直接让他们出面清点就是了。”
“这如何使得?”薄岚之连连拒绝,“女学产业就是由女学自己记账管理,从先帝设立之时起就是如此行事的,哪怕我如今是女学话事人,也不过是按时监管查看是否存在谬误,从来不曾干涉女学内部之事。”
“那便让女学内部之人出面与户部清账,或者由户部直接遣人入驻女学,协助女学日常账务。”严正难得见到薄岚之这么无措不敢言的模样,声音都不由得高了几分。
薄岚之摇摇头,拒绝道:“女学的规矩都是先帝时候定下的,此事我不敢擅自做主。”说完飞快地看了周玺一眼。
周玺心中一阵奇怪,他感觉到了薄岚之此举意有所图,但一时也难以分析清楚。
一个女学而已,比起薄岚之手里的其他衙门,女学的作用十分有限,她何必这般态度:既不想放手交于他人,又不肯努力为之开脱辩解。
这般言行着实让周玺看不懂了。
严正到周玺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请陛下下旨,令户部出手查清女学资产产业,以便户部接手经管。”
周玺有些迟疑,对于女学他心中另有安排,并不想就这样被严正牵着走。但薄岚之似乎是有些词穷,眼下根本无法应对接招。
“臣无法配合此事。”薄岚之轻轻道,“女学之事要找女学之人来应对。”
周玺想了想道:“那就让户部与女学直接对账吧,薄岚之你不必参与此事了。”
目的达成,薄岚之无声地笑了笑,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