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栩的突然出现不止让周瞻和代清岚愣住了,就连坐在最里面的潘彦也愣住了。
在场面一时有些僵住的时候,坐在最里面、潘彦旁边的一个人突然出声了:“你姓代啊?”
他问的是代清岚。
代清岚转动沉重的头看过去。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熨烫齐整的休闲衬衫,领口松了两颗纽扣。刚才他一直没说话,代清岚也没注意到他,现在和他对视片刻,代清岚迅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觉得自己不认识对方。
可是她本来就脸盲,现在喝了酒,更有些不确定。
看见代清岚点头,这人笑了笑,似乎是察觉了代清岚在想什么,“我们今天第一次见。”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玩手机。
如果代清岚坐在他旁边,就能看见这人点开的是傅越的微信头像,敲了一行字发过去:
“你之前想劝我投资的那个队伍叫什么来着?还有你一直在看的那个选手,是不是姓代?还是戴?”
这时潘彦回过神了,他冷笑着瞟了代清岚一眼:“这是谁,男朋友?”
连灌两杯酒的应如栩还很清醒,“不是,我们只是队友。”
潘彦却被应如栩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惹恼了,他目光如刀落在应如栩身上,声音也不再是刚才的轻松愉悦:“我问你了吗?”
眼见潘彦突然发难,桌上的氛围一下凝固了。
周瞻马上去拉应如栩,转头赔笑:“不好意思,他不太懂这些......”
潘彦斜睨着周瞻,嗤笑一声,“还有你,谁让你插话了?”
周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麻烦你搞清楚,今天如果不是代清岚,你连坐在这儿的资格都没有。”潘彦靠在丝绒的沙发背上,高高翘着腿,目光在周瞻和应如栩身上转了一圈,落回代清岚的脸上。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酒都不愿意喝?”
代清岚抿了抿唇,示意应如栩和周瞻不要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慢慢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
紧盯着她的潘彦心中再次蔓延起一种愉悦。
看着代清岚如今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要她喝酒她不敢二话的样子,潘彦长长出了一口气,直接拿起另外一瓶酒,顺着代清岚的动作倒进杯子里。
两种酒的颜色截然不同,共同混在杯子里,变成了一种浅淡的琥珀色。冷雾升腾,恍惚间让人以为这是被煮沸后冒出来的热气。
“这两种酒都不错,混起来应该也好喝。”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代清岚。
周瞻忍无可忍,当即便想拉着代清岚走人,但是代清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身体靠拢过来轻声说:“再试试。”
今天会被潘彦刁难,其实是代清岚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如果今天不来找潘彦,她还能去找谁?
思绪有些烦乱,代清岚迷迷糊糊想起傅越。
算了吧,她怎么能什么事情都去求他?代清岚张不了这个口。
她慢吞吞地把酒杯移到自己面前,心想等潘彦出完气,应该还能再聊聊。
在代清岚准备把酒喝掉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了:“你这么为难一个女生,不太好吧?”
说话的人是刚才询问代清岚的那个,他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坐直了身,也不再是刚才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潘彦马上换了一副面孔,笑得仿佛刚才的不愉快都是幻觉似的,“哈哈哈,不是为难,就是太久没见了。”
那人没理潘彦,换了一只空酒杯,加了两块冰推到代清岚面前。
“还没介绍,我叫陆霁川。干脆你和我玩两局?”陆霁川看了一眼应如栩,“你输了的话让旁边这个小哥代喝就行,半杯。”
应如栩当即便点了头。
代清岚不知道这个叫陆霁川的又是哪头蒜,但是从潘彦的反应来看,他在这个酒桌上的地位应该比潘彦要高。
陆霁川摇晃筛盅,骰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你们现在的队员,都是你挑中的?为什么?”
他刚才查了一下PLR之前上场的选手,顺着又去查了一下祁景和魏崇君。
难怪潘彦会说是破铜烂铁。一个年纪大到早就可以退役了,另一个师出无名,连资料都没有。
更别提又冒出来一个愣头青.......
“四个三。”陆霁川先喊。
这一次代清岚摇动筛盅的时间很长。
她含了一块冰在嘴里嚼碎,刺骨的温度让她勉强重振精神,同时心里的弦慢慢绷紧了。
与刚才和潘彦说话不一样,她敏锐地意识到陆霁川对PLR展露出了一些兴趣。
何况她是为了让潘彦把气捋顺了,才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
但是陆霁川和潘彦不一样,她没必要刻意讨好对方,她只需要说服他。
该怎么措辞、如何说话都需要仔细地考虑......如果吹得太过,难保让陆霁川失去对她的信任;如果一切都照实说,那又会显得PLR的队员就是潘彦嘴里的破铜烂铁。
她按住了筛盅,盯着陆霁川看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实事求是地讲,以PLR的条件,可选择的选手非常少。但是他们几个人,是我们所有选择中最好的。”
代清岚顿了顿,她甚至没看自己筛盅里的骰子,面不改色地说:“加一个。”
“你连自己的骰子都不看?”陆霁川挑眉,“是不是有点盲目自信了?”
这话暗有所指,代清岚也不着急,只是不卑不亢地说:“在最终结果之前,一切自信都可以说是盲目自信。像职业比赛,即使观众觉得是其中一方碾压的速通局,最后也可能会让人大跌眼镜——不然爆冷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呢?”
陆霁川支着下巴打量代清岚,锐利地指出:“代小姐,你这是诡辩。”
“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爆冷是个运气问题,甚至不能排除是对手出了差错,稀里糊涂地让弱势方赢了。”
而后他又做了个手势,“我继续加一个。”
代清岚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没问题。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是,实力悬殊是怎么判断的?”
陆霁川愣了愣,没想到代清岚会抓住这一点来说。
“我认为不能先入为主地判断一个队是弱势方,也不能光凭个人实力就认定一支队伍很强。这是五个人的游戏。”
她凝神盯着陆霁川的筛盅,手指轻轻在桌缘有节奏的敲击着,“还有另一个说法叫‘正确的五个人’。在我看来是说,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板,可这个短板刚好能被队友的长板补上。”
“那我也继续加。现在是七个三了吧?”
这个数字已经来到一个很危险的边缘。
陆霁川思索着代清岚的话,又想到了PLR一路连胜杀进一级联赛的成果。
他开玩笑地说,“如果我现在开你,你觉得有多少成功率?”
尤其是代清岚连自己的骰子都没看。
面对陆霁川的试探,代清岚依旧没有慌张,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了节奏,依旧把手按在筛盅上,根本没有拿起来看一眼的意思。
“这应该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代清岚敲了敲筛盅,“因为既然我敢喊,就说明对我来说胜率是百分之百。”
这么嚣张?陆霁川忍不住看向代清岚。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仔细、不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代清岚。
坐在离他还有好几个位置远的代清岚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因为喝多了酒而脸色有些酡红。可是代清岚坐得笔直,眼神一刻未从陆霁川的身上离开过。
那双漆黑的瞳孔像是一片无风的湖泊,好像根本没有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变得浑浊。
清醒、冷静、坚决。
从她的眼神和坐姿里,陆霁川品出了另外一种没被察觉的情绪——自信。
对,她很自信。
陆霁川猛然想到一件事:刚才她那几局是故意让潘彦赢的吧?
这时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傅越喜欢看她的比赛。
“那我也加。八个三。”陆霁川示意服务生把送上来的温水端给代清岚,看着她喝了点水,斟酌着说道,“好,从次级联赛的成绩来看,或许你没看错祁景和魏崇君。”
说着他的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应如栩。
“但是他呢?你是怎么确信他是最后一位‘正确的五个人’?”
随即陆霁川话锋一转,开始和应如栩说话:“你能介绍一下自己的履历吗?”
他猜测应如栩是青训出身,因为网上完全没这个人的资料;他也不知道对方的ID叫什么,查不出以前的比赛记录。
应如栩的身子僵了一僵,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被十几家俱乐部拒绝的人?
“他被十几家俱乐部拒绝过,纯路人。”就在应如栩盘算要怎么开口的时候,代清岚竟然毫不掩饰地说出了事实。
陆霁川更诧异了——她这么坦诚?不怕把自己吓退吗?
“最开始我们的教练也不想要他的。”代清岚语出惊人,连周瞻都有些坐立不安了,“但是在让他来试训之前,我们还试训过至少二十个青训生。每个人在中途就放弃了,他是唯一坚持下来的人。”
“就这样?你想说你是他的伯乐吗?”陆霁川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酒杯。
代清岚看也没看应如栩,只是淡淡地说:“我觉得如果继续聊他的天赋或者说优点是没意义的,毕竟成绩才是一切。在我们没打完次级联赛之前,应该也没有人相信我们能一场不败进入一级联赛。”旋即她又说,“不如换个说法。”
“我是一个职业选手,唯一的目标就是冠军。”她语速很慢,却吐字清晰,“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挑一个阻碍我的、帮不上我的、对队伍没用的人。刚才我也说了,这是五个人的游戏。”
“与其说我是他的伯乐,不如说我是为了自己考虑,我没那么高尚。”
“已经到八个三了?九个三。”
酒桌上已经没人说话了,包括潘彦。
他知道陆霁川是什么人——对方是个集团的公子,一直对投资电竞很有兴趣,潘彦早就想认识他。但是那些豪门俱乐部,包括说得上名字的俱乐部,基本上背后都有金主了。陆霁川想要的,是一家属于自己的俱乐部。
所以今天他才会来。潘彦请了他好几次,这是对方唯一应约的一次。
虽说现在陆霁川对代清岚展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但也不代表陆霁川真的会保留PLR全队!
果不其然,正如潘彦所想,陆霁川在沉默了很久之后问道:“如果我要换掉PLR其他人呢?只保留你和华也芙,甚至只保留你,围绕你来建队,怎么样?”
终于来了!代清岚心下稍定,即使陆霁川现在表现出来的意思让一旁的应如栩和周瞻紧张起来,但是代清岚却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来。
“可以,但是没必要。”代清岚掷地有声,“一个顶级选手要花多少钱?现在职业选手的顶薪税前是一千两百万。如果要组建银河战舰,那光是买选手就要四千八百万。”
“我们现在的五个人,月薪只要五千块。再加上队里有两个女选手,商业价值翻倍。如果我们打出了成绩,那就是以小博大——三十万的阵容,产生的价值和上千万的阵容一样,甚至可能更多。”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代清岚知道,陆霁川刚才表达要补强的意思很可能是随口说的。几千万的投入,任谁也要考虑一下,更何况有些顶薪选手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他只是在隐晦地问她,PLR的阵容能有多少价值。
“仔细一想还挺危险的,毕竟顶级选手更有保障。”陆霁川依旧没有松口,他的眼神像是一只猎豹,不断观察着自己的对手,以求找出破绽。
“十个三。”代清岚最后一次加码,“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另外,像我们刚才聊过的爆冷,顶级选手也不能百分百夺冠。”
“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不能保证永远不会出错;同时也不像机器一样被固定了下限和上限,人有潜能。”
陆霁川喝了一杯酒。
不得不说,代清岚的话让他很动心。
但在这局游戏的最后,陆霁川指着桌上的两个筛盅,发起了自己的最后攻击,“你不怕我不加了,现在开?”
代清岚面不改色,只是半垂下了自己的眼帘:“刚才我说过,既然敢喊,那就说明我有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