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很难用语言描绘出此刻的心情,只能暂停了时间闭上眼睛,用深呼吸平复心绪。
随后,他打开了职员调度系统的后台管理页面,想要修改职员的索敌程序,又在痛苦的窒息与压抑的愤怒中再次陷入沉默。
在这座人为的时间囚笼中,除了安吉拉没人能保留循环的记忆。
可主管终究是主管,只要他想,他总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属于过去的痕迹。
当他打开职员调度系统的后台管理页面时,他便从代码的历史修改记录中看到了那些消失在记忆中的过去。
主管是这家公司的决策者,而决策者不可能身体力行地亲身监督自己每一条决策的实施,而安吉拉就是那个无处不在的监督者,监督部长与职员们的工作是否合规。
起初,纯白的安吉拉对他们的管理十分宽松,不仅允许部长们组织活动,甚至会允许竟弱小的职员在面对异想体时不战而逃,用隔离门截断危险,消耗宝贵的能源镇压灾厄。
结果显而易见,被圈养的绵羊身上孕育不出希望的光,稀薄的能源产出只配被打上猩红色的×。
于是,安吉拉不再驱使小机器人为进入收容室的员工进行陪同保护,也不再用隔离门拦住即将毕竟的危险,也只会在一天结束时用宝贵的能源镇压出逃的异想体【1】。
可惜,人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在面对危险时爆发出强大的情绪波动,也会让他们抗拒对异想体的工作,甚至对异想体产生了敬畏之心,向它们敬献信仰、祈求宽恕,无法怀抱收容管理的心态对它们正常工作。
十数行刺目的失败记录后,安吉拉找到了培训部的Hod。
系统后台的代码不会记录她们之间谈话,主管也没有去特意翻找安吉拉的记忆存贮,但从那时起,员工们的“雇佣程序”得到了强化,“职业培训”得到了完善,“培训手册”与“员工守则”被制定落实【2】,员工们变得更加勇敢乖顺,不再也不能抗拒工作。
但这些仍旧不够,系统后台上的失败记录只增不减。
所以安吉拉又去找了其他人。
她找到情报部的Yesod,要求他为员工们定制全套的生命监测与定位装置,将伤害与生命可视化,还给文职们发放了“异想体应对手册”;
她找到福利部的Chesed,命令他为职员们提供更多保护的同时也断绝了他们在面对危险时逃跑的可能。
她找到惩戒部的Geburah,通知她用新的管理规范监督惩戒公司职员,并研发处决弹清除公司里不必要的干扰项……
她找到……
管理程序不断更新完善,冷冰的代码记录着安吉拉的改变。
她收敛着自己的情绪,逼迫部长们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工作,让他们的情绪濒临崩溃,闭着眼睛在那些曾鲜活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职员们身上烙印上枷锁,监控着他们的生命,管控着他们的悲喜,看着他们平静地工作,从容地赴死……
她将这囚禁自我的锁链交付至主管手中,期盼着她至高无上的造物主能够结束这苦痛的循环。
然后,重复失败,一切从头再来,系统后台又新添了几行错误的历史记录。
从某种层面上讲,系统后台的代码更新迭代记录就是安吉拉的成长轨迹,与温馨老宅中斑驳墙壁上炭笔留下的身高划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或许慈爱的父母会为孩子的每一分变化欣喜,但这座被时间抛弃的地底囚笼不是温暖祥和的家,坏白救世之心的冷漠造物主时至今日才看到了安吉拉踉跄踟蹰着从天真到冷漠的脚步。
主管在静止的时光中沉默翻阅着后台记录。
而安吉拉就站在他身后,娉娉婷婷,身姿笔挺,干练的双手叠放在小腹处,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职业微笑,低垂着眼眸乖巧温顺地一言不发。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他能说什么呢?时至今日,主管已经无法将安吉拉视作纯粹的工具,对着那张脸说出“记得定期清理系统后台的历史缓存,将无用的过时代码删除。”的冷漠话语。也无法装作无事发生,慈祥又虚伪地说上一句“你辛苦了”,将安吉拉发生在过去的蹒跚成长一笔带过。
所以他沉默着,心绪复杂地将那些历史记录备份,而后才删除了那些无实际用处的失败记录,精简代码,优化程序,修改职员的索敌逻辑,规范他们面对武装罢工职员时该有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