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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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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的下人全部都噤若寒蝉。

据看见了的人描述,从宫里参加完公主长子的周岁宴回来的时候,杨相面色铁青,一路攥着夫人的手臂往府里走,夫人虽然面上无悲无喜的,但因为杨相的步子大,她只能略带局促地小步疾行跟上。

杨相带着夫人一直进了书斋,然后语气颇为严厉地警告所有人没有他的吩咐不得靠近书斋半步。

顾青杳荷包里的东西被杨骎一样一样、一件一件地翻出来、摊开在书案上。

都是女子的零碎之物,一盒口脂、一块火石、几两碎银子、一小团针线,一块巴掌大小的小圆镜子……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几乎毫无翻检的必要。

杨骎的目光看来看去,扫来扫去,终究还是落在了那盒口脂上,他将那拇指大的小盒子拿起来,扭开盖子,将里面胭脂色的膏子凑在鼻子前闻了闻,除了花香和香料的味道,他什么都没闻出来。

但他还是把那盒子伸到顾青杳眼前,问了一句:“是这个吗?”

顾青杳从进书斋后就一直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配合着他的一言一行,直到此刻他发问了,她才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然后从他手里把口脂拿过来,用无名指打着圈儿沾了薄薄的一层涂在了嘴唇上。

杨骎看着她涂,就像他无数次看着她在晨间对镜梳妆打扮那样,胭脂色在她的唇上晕染开来,让她整个人的气色显得有了些红润亮色,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抹红在杨骎的眼里却颇有些凄厉的意味。

“东西在哪儿?”杨骎放弃了书案上荷包里翻出来的鸡零狗碎,转而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问,“杳杳,把东西给我!”

顾青杳看了一眼他向她伸出来的右手,上面有一道刀疤,那是那一年的上元灯节他为她挡了碧秋云一刀留下的。

伤口早就愈合了,但疤痕留了下来,永不消退,看一次就加深一次印象。

就像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一样。

顾青杳把目光从杨骎的手心移到他的脸上,神色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

杨骎此时的语气也慢下来,但却并未缓和:“杳杳,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问你要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顾青杳不说话,用她最擅长的沉默相待。

杨骎走到她的面前,蹲下去,微微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你这招对我不管用。把东西给我。”

顾青杳还是不动声色,像一尊无悲无喜的菩萨,她问:“你到底在问我要什么。”

杨骎失去了耐心,“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带起了一阵风,撩动了顾青杳额前的碎发。

那阵风,似乎是带了怒气的。

“你犯不上跟我在这里打太极,”他在书斋中踱步绕了两圈,“一整个夏天你在辋川的别业里干了什么,你我心中都有数!”

顾青杳看着他,就只是默默地看,他走到哪里她就看到哪里,似乎想要就此把这个人的方方面面印在眼里,刻在心里,从今往后便可以不必再见了似的。

杨骎迈着大步突然迫近:“你跟着阿闼婆学会了多少种毒药的方子?别的我不管,你只把毒死魏强的那种交给我就是了!”

终于说出来了,顾青杳看着杨骎似乎像是轻松了,而又因为这句话说出了口,轻松后的沉重就像乌云一样盖顶而来。

幸福的秘诀是无知,她的事情杨骎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因此顾青杳永远不可能拥有安澜公主那样简单纯粹的幸福。

她原以为自己会有一些难过,至少会为这个残忍的事实而对自己的感情和命运生出一些悲哀。

可惜只有尘埃落定后的一片销声匿迹。

“注定的。”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她神色不变,情绪未乱:“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

杨骎知道顾青杳有些软硬不吃的本事在身上,但这件事他决不能姑息。

“杳杳,”杨骎从未想过他会问她这样一句话,但他还是问出了口,“你留着那东西,是想要杀谁?”

说出来的话落地生根,他和她都没有回头路好转圜了。

顾青杳反问回去:“我想杀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以为我要杀谁?”

杨骎的眼眶一紧。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瞒不过他,他的一念一行在她眼里也无所遁形。

杨骎承认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顾青杳伸出手去像是要抚摸公主的面颊的时候,他是慌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顾青杳是怎么杀魏强于无形的。

他又突然想起来一整个夏天顾青杳在山中的药庐里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地忙碌,那时他没有多想,她婚后脱离了官场和太学的教职后总是郁郁寡欢,虽然她隐藏的很好,从不表现出来,但杨骎心里知道仅仅做一个如夫人实在是浪费了她,所以看到她能有热情和寄托,只是单纯地为她高兴。

他还突然想起来在陪伴阿闼婆的那几个月里,以顾青杳的性格和心思,又岂会不跟阿闼婆学点什么?某种意义上,她顾青杳是阿闼婆的高徒。

而杀死魏强的那种毒药,是阿闼婆配制出来的。

阿闼婆此刻人在遥远的天竺,就只剩下顾青杳一个人可以把这杀人于无形、不必见血也能封喉的毒药重现于这世上。

当然,公主并无事,但杨骎心中没有把握,是自己喝止的及时,还是顾青杳最终收起了杀心。

既然摊开了,铺平了,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干脆把话挑明说透。

杨骎向着她又走近了一步:“杳杳,把东西给我,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顾青杳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是在给我强加莫须有的罪名。”

“杳杳,我了解你,”杨骎再一次地向她伸出手去,“把你夏天炼制成的所有毒药,还有药方全部都给我。刚才公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就当是我错怪你了,我们往后都不要提了。”

顾青杳的舌尖抵在上颚,重复了杨骎的话,“就当你错怪我了?”

她故意加重了那个“当”字,像是在跟他咬文嚼字地讨价还价,又像是压抑着愤怒的反向挑衅。

“我们之间往后都不要提了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吧?”

“什么都不要多说了,把东西给我。”

“倘若我不给呢?”

杨骎微微皱眉看着她。

顾青杳迎上那目光:“尽叫你逼问我了,我也来问问你,子腾,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以为我在杀谁?”

她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之机:“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从来没有属于过我的金戒指去杀掉他的妻子,是吗?”

她的问题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向他:“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下手?”

“你就是这样看我、这样想我的吗?”

所有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又何妨再多说几句。

杨骎深吸了一口气:“杳杳,咱们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是什么做的?捂不热、融不化,为什么时至今日你还对我的家人怀有恨意呢?”

“恨意?”顾青杳觉得这个词有一点荒谬,“到底是她们恨我?还是我恨她们?我怎么敢对高高在上的权力生恨?我所拥有的一切,还不是她们想什么时候掠夺就什么时候掠夺!”

“掠夺?”杨骎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她指的掠夺对象是什么,“你还是放不下他,承认吧。”

顾青杳几乎心死一般闭上了双眼,怀着无比疲惫的口吻答道:“放不下他的人是你!”

杨骎也感到疲惫了,他跟这个女人周旋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发现他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她的内心从未向他真正敞开过。

“无论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你都得不到。我只想留点东西在身边自保,不为过吧?”

杨骎不禁愕然:“自保?你在怕什么?难道我不能保护你吗?”

顾青杳这回的语气是一丁点感情都不带了。

“你总说你要保护我,可你自己回头想想,你哪一次护住我了?”

“哪一次,我不是靠自己生生死死走过来?我不知道遇见你是我不幸,还是我命大,我现在也不想再细究这些了。”

他们终于迎来了属于这段婚姻的沉默。

最后的、最终的沉默和死亡。

他仍然爱她,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了。

他像是把一生的无奈都叹了出去:“万万想不到我的枕边人是个蛇蝎,随时都在准备着向我的家人吐出毒信子!”

顾青杳居然被他这个比喻给逗笑了。

“那么又是拜谁所赐呢?不正是先生你亲手把我变成了蛇蝎的吗?”

是啊,杨骎想起来了,不正是他自己亲手把顾青杳领到阿闼婆面前去的吗?他怪谁?他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顾青杳拉开妆台一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封高昌济伪造的、骗她去了辽东的信。

“这封信我一直带在身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相信你,要毫无条件、毫无保留地相信你,”顾青杳垂头看了看信封,然后抬起目光,审视般地看向杨骎,“可是你呢?你相信我了吗?”

杨骎被她这一举动和这一问彻底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无话,但她有话。

不得不说,不吐不快。

也许说完这一次,便再也不必说了。

“子腾,原本我以为,在你我这桩婚事里,终究是我不信你多一些,不信你可以始终如一、不信你可以守身如玉,可到头来才发现,我不信你,你其实也不信我。我不信你的只是小节,你不信我的都是根本。”

“这样一来,我反倒好受一些。终究我们谁都没有负谁。”

很多过往翩跹掠过,顾青杳感到胸中有一些憋闷,令她难过:“可见,我和你,是只能够共患难,做不到同享乐的。”

她迈步走出书斋,最后留下来一句:“现世报啊,杨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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