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之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又倒下睡觉,鼻尖隐约闻到金银熬煮的药草的香气,思绪也渐渐飘远。
说起来,那天宁远旁敲侧击地问她营造部那些图纸的事,她还没弄清楚明白他的目的。里面那些图纸除了楚时设计的,就是班长和11号给的。他如果瞄上了这些划时代的发明,她还必须在营造部被襄阳王大手一挥送出去前,抓紧把里面的东西转移。男主心思实在过于深了,她给的那些金银珠宝入不了他的眼,居然能目光放长远,发现林家这个一直亏本的营造部才是重中之重。林悠之心里又对这位男主升起几丝佩服。
但实际上,宁远对营造部赚不赚钱不感兴趣。
此时,他正以林府准女婿的身份要进营造部,看门的管家却始终好说歹说地要劝他走,就连进去喝一口茶的礼数都没有。
宁远快要管家软硬不吃的态度被气笑了,前几天在大堂上老太君还说了一堆的软话让他不计较林家三年前把他扫地出门的退婚的话,现在他以一家人的身份去名下铺子里转一转都要被拦在门外。
“宁少爷,您也别为难小的了。”林管家瞧这宁少爷誓要进门的架势也实在是没法了,只能勉强着透了点实底。
“大小姐没放话,您别说是人了,就是苍蝇小的也不敢放一只进去啊。”
宁远蹙了蹙眉。“老太君发话也不行?”
“也不行。”
瞧见管家斩钉截铁地回答,宁远颇为惊讶。他知道林府已经由林悠之管铺子了,倒是没想到她现在的实权能这么多。
嘴角没来由地勾了一下后,宁远倒也不为难这管家了,转身就要走。反正他倒不急这一时,白天来不了,他大可以晚上来。
只是刚一转身,就见那名俊秀的紫袍男子就和他擦身而过,进了营造部。
宁远刚转过来的脚尖就又拧了回去。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进营造部的紫袍男子的背影,语气里冰冷地问“他是谁?怎么能进?”
那管家瞥了一眼后,对着宁远陪笑着拱了拱手。
“那是楚先生,营造部的老人了。”
“你们林家什么时候开的学堂,我怎么不知又来了先生?”宁远知道楚时走的慢,肯定能听见他在讲话,故意大声地在门口和管家交谈。
“不是教书先生,楚先生是工匠。”管家没明白宁远的意思,也不知这位姑爷怎么对楚时这么好奇,只能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一个工匠,起先生名......”
“掌柜的起的。”
宁远阴阳怪气地开口,却被折返回来的楚时打断。
“掌柜的起的,你如果有意见可以找她说。”楚时走到门口站定,眼神和宁远交会,双方心中的不忿对冲,连管家都察觉到这二人的状态不一般。
“你还是这么讨人烦。”宁远勾起嘴角,虽然站在台阶下方却仰起头,不屑的态度生怕楚时看不出来。
“怎么,扫姑爷的兴了?”楚时也不惯着,语气一片冰冷。
宁远听到楚时那句姑爷时,瞳孔缩紧了一瞬,但嘴上也不饶人。
“可不是,我就瞧不上要让女人养的男人。”
一旁的管家惊得长大了嘴巴,他也没听说这二位之前认识啊?
如果没有林悠之,这两个人确实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
双方互相嫌恶地瞟了一眼后,错开了视线。
吃软饭的。
心思不正的。
宁远第一次见到楚时的那一天,楚时他正趁着林悠之做木雕全身贯注时,痴迷地盯着她的脸。
楚时因为林悠之时有时无的靠近脸涨得通红,听见林悠之询问他哪出需要修改时说话都有点结巴。
宁远他对这位未来名义上的姐姐并无好感,虽然林显娥和他说姐姐自从家里有了变故就再没欺负过她,已经长大了。可他觉得人都是本性难移的,她现在这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时间久了肯定还会欺负林显娥。
但不管如何,这位名义上的姐姐终归算是一家人,更何况他还算是她半个哥哥。于是他上前委婉地提醒林悠之对男女大防的界限,顺便说了楚时的身份和她有多么不匹配,不适合交往。
没想到,林悠之听见了他的话却是嗤笑一声。
“你圣贤书读得多,却没读进去。”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你竟然不懂吗?”
“或者说。”
林悠之快步上前,宁远恪守礼节,不得不被她逼得后退。
“宁大少爷,你觉得你是个高贵人,他是个低贱人。”林悠之话里不带情绪,但字面上的意思已经让宁远心惊。
“可我宁肯做个低贱人,也不想当个高贵人。”
林悠之眼里的光灼灼地,宁远本就不敢和她对视,只能胡乱搪塞了两句就跑掉,想让林恒之来管教管教这个妹妹。
结果林恒之听了他的告状,只蹙眉颇为失望地回到。
“宁兄慎言,我知你对我妹妹有偏见,但也不应该造这种谣言。”
“我?不是,我......”宁远第一次哑巴吃黄连,虽然骂他的两个人都不是楚时,但自此他就把账记在了楚时身上。少年意气考虑的少,隔三岔五就愿意去给楚时找茬。只是不知道怎的,他每次找茬都能赶上林悠之在附近。于是他肉眼可见地发现林悠之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直到连见面时都不肯打招呼。
宁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着了这个小家丁的当,趁四下无人就揪着他的领子去算账。
楚时也不惊慌,一反每次看见林悠之时那副被欺负的可怜兮兮的模样,轻飘飘地问他作为林显娥的未婚夫怎么总注意自己在林悠之心里的形象。
宁远那时被怼的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词。事后很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不需要林悠之的好感,但也不想当楚时的刷好感工具啊。
只是当时的他被这一句问住了。
“心思不正。”
楚时落下一句评价后,挣开了宁远揪着领子的手,扬长而去。
后来宁远刻意地离林悠之远了些,正赶上那时林恒之离奇失踪导致林显娥担惊受怕,他晚上偷偷来找林显娥哄她睡觉。
那段日子,林显娥每晚都哭着对他诉说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不易。
她母亲是林老爷买回来的良家子,生她后林老爷就逐渐厌弃了她,最后郁郁而终。若非她和宁远定亲,怕是也会被林府给忘了。老太君瞧不上她,哥哥姐姐也和她不亲近,她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宁远对她好了。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林显娥从被褥中伸出手紧紧抓着宁远的小臂,眼神执拗地盯着他。
“不会的。”宁远轻轻用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哼着他母亲给他唱过的摇篮曲让林显娥安心。
而林恒之失踪后,正是林悠之接手林家。账册库房都没清点干净,她每晚都要熬夜。因为林悠之住的屋子在宁远翻墙的侧门旁边,为了掩人耳目宁远每日不得不等到林悠之睡着才能走。有一日,他硬是听着她打着算盘一路算到天亮。
他头一次发现这噼啪的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居然是如此催眠。
所幸林悠之理账理得快,不出一个月,宁远再路过那里时,林悠之就已经早睡着了。
他挺为她高兴的。
再过了一段时间后,林悠之有天居然久违的没睡。
他颇为好奇地掀开一处瓦片,发现她正刻着一面玉牌,旁边是一大筐刻坏的半成品。他眼神很好,瞅见那玉牌上的图案滑稽简单,她刻的玉也不是好玉,应当是在练手。只是刻刀的走向很难把控,林悠之刚划了没几下,就又扎到了手上。
他看着林悠之呲牙咧嘴地吹手,把上面的血迹舔掉,看着可爱极了,忍不住轻笑出声。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冷冰冰的小姑娘的另一面。
再后来,就是他去林府求援的时候。
宁家被算计,走镖时中了埋伏。整个镖队,就只剩他一人死里逃生,他历经千难万险后回来时,满脑子只想着去林府求援。
无端地,他觉得那里是他能心安的地方。
林悠之站在林家高高的门槛内,只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也不看看是什么身份,还想着和我家小姐攀亲戚。”
家丁的话像一颗刺一样扎在他心上。
确实,他现在不配了。
但他那时脑子里不知为何,全是林悠之的身影。
你看,我也是个低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