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热闹得跟炸了锅似的，孙傲、郑果、月天门的其他几个人，甚至连对手工制作不感兴趣的杨晚都围着一架崭新的轮椅啧啧称奇。
轮椅的木料看着应该是他们新弄的，打磨得及其光滑圆润，关节处更是以精巧的机关连接，确保转动灵活。
见姜暮岁回来，孙傲赶紧像献宝似的推到她面前，“师姐，试试？”
魏森将姜暮岁放到轮椅上，她才发现轮椅的靠背高度、扶手宽度，甚至连脚踏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一看就是郑果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和使用习惯弄的。
姜暮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笑着点了点头：“很漂亮，谢谢你们。”
“师姐，这你就不对了，咱们还客气个啥！”孙傲粗声粗气地说着，却难掩眼中的喜悦。
姜暮岁又试着轻轻推了推扶手，轮椅很平稳地开始向前滑行。她转动了几圈，感觉十分顺畅，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舒适。
“岁姐，欢迎回来。”杨晚给了姜暮岁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要，我也要。”魏森一边冲郑果招手，一边将姜暮岁围住，“果儿，来啊~”
“哎呦喂~”李娥端着菜，有些不放心道：“小岁刚醒，你们几个也真是行，别又给她嘞昏迷了。”
“娘，你这嘴也真是……”丘小林也端着菜从屋里出来。
“婶儿，我来我来~”
在一片哈哈声中，姜暮岁无意间瞥到裴御风在行衍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那张面带笑容的脸有了些许变化。
“六六和江流还没回来？”姜暮岁问。
“应该快回来了吧，我们上山砍木头时还看到他们俩了。”孙傲道。
姜暮岁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的心，这会儿忽然涌出股不安来。自从醒来后，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天之后江湖上发生的事情。现在细想，行衍刚刚的提醒，说明已经有人摸到这里来了，虽然她不担心江流的武功，但往往出事时都是因为那小小的无人注意的意料之外。
“不会有事。”
姜暮岁没看行衍，却笑了笑，小声问道：“将军安排了多少人？”
“不多，够你重新成立个门派。”
姜暮岁眉梢微挑，随即扬起嘴角看向行衍，两人视线相交，姜暮岁无声道：“又—想—抓—谁？”接着又道，“要走了？”
行衍没料到她话题转换如此之快，脑子甚至还没做出回应，就看见姜暮岁朝他掐了掐手指头。
“我掐指一算，你面容有异，怕是要远行。”
行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是，今天就走。”
姜暮岁的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失落。她知道行衍早晚要走，毕竟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就是这样，不一定哪天因为什么就凑到了一起，短暂的喧闹后，又奔向各自的命运，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他，也没来得及问清楚药给了她那他胳膊怎样，太多的问题一股脑的出现后，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你们俩又在那说啥悄悄话呢？”魏森那欠揍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调侃。
“就你屁话多！”姜暮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我这是提醒你，提醒你，”魏森冲不远处的两身影扬扬下巴喊道：“回来了啊。”
“嗯。”冯江流快走了几步。
众人落座后，魏森迫不及待地打开他埋在某个不让人知道，但姜暮岁知道的酒坛子。浓郁的酒香引得众人一阵欢呼。他得意地显摆着：“这可是我魏爷珍藏多年的好酒，今天让你们开开眼！”
“还不到半个月，要点脸。”郑果拆台道。
“切，”魏森挨个给倒倒上酒。“来，满上满上。”
可能隐约都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大规模的聚餐，又或许是因为是白天，也可能是昨晚喝太多，大家都比较克制，没敢敞开了喝，也就是倒了一个魏森的程度。
姜暮岁正想找刘六六问问行衍胳膊的情况，却被裴御风叫住。
“姜姑娘，冒昧问一句，十年前的那群孩子里…….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裴唤雨的小孩？”
裴唤雨？她疑惑地看向裴御风，问道：“他是……？”
“我的弟弟。”
姜暮岁目光看到冯江流正往她这边走，十年前的那群孩子，能活下来的，现在应该都在月天门了？她摇了摇头，歉意地说：“抱歉，我认识的人中确实没有。”
她摇头的动作幅度不大，但还是注意到了裴御风腰间那个万年不变的三角小荷包。
裴御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手摸了摸那荷包，神色有些失望：“这是我奶奶做的，一人一个，我和弟弟都有。”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什么时候回月天门？”姜暮岁没拒绝冯江流接手她轮椅，并推着她往院外走的举动。
“送完六六姑娘，就回。”冯江流回答得简洁明了。
姜暮岁点点头。
“你要去见何慎？”冯江流猜出姜暮岁的意图。
“嗯，也不急，等你们回去再说。”
冯江流沉默片刻道：“你可以直接去的。”
姜暮岁知道她这师弟的意思，月天门她随时都能进，没人会阻拦，但她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按他们说的，她是救了他们命的师姐，但有些东西还是要树立起来，免得觉得随便，“反正我这腿现在也不方便，过一阵再说。”
冯江流“嗯”了一声，气氛一时又有些沉默。
“师姐，我……”冯江流突然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姜暮岁能感觉到头顶那颗旋要被盯秃了，于是道：“你小时候我也没发现你说话这么费劲啊？”
冯江流又没话了。
好在这时行衍的胳膊看完了，刘六六抢过轮椅就是走，找了一处树荫下才停下。
姜暮岁看着比之前变了很多的刘六六，突然有些心疼起她来，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女孩现在沉默了不少。
刘六六给姜暮岁诊完脉后，又在方子上改了一笔，嘱咐她道：“按时服药。”
“好的~六六神医~” 姜暮岁接过药方，朝刘六六挤出一个笑容。
刘六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姜姐姐，我知道你想跟我说啥。”
姜暮岁一愣，随即明白刘六六指的是关于丘小林几人的事。
刘六六叹了口气，继续道：“说实话，我还是恨他们，真的。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都是血淋淋的场景，满地都是尸体，我想偷偷给他们下药，我想……可现在……我却并不想报仇了。”她顿了顿，“我突然觉得打打杀杀没完没了，太没意思了，我也不喜欢。”
姜暮岁沉默着，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以前的她满脑子都是为他爹他们报仇，如今报了仇后，也没觉得有多轻松，反而开始思考一些她未曾想过的人性了。果然，大病伤脑。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刘六六埋下头。
姜暮岁握住刘六六的手，认真道：“不，你一点都不懦弱。你只是选择了放下，选择了原谅。这比报仇更难，也更需要勇气。”
“真的吗？”刘六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是真的。”姜暮岁笑着说：“我希望你永远做那个咋咋呼呼、快快乐乐的小女孩。”
刘六六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姜姐姐，你就会哄我。”说着，她像以前一样，拉着姜暮岁的胳膊撒娇，“不过我现在可是知道了很多姜姐姐的小秘密呦~”
姜暮岁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刘婶儿终于遇到一个能分享的人了。”
“嘿嘿。”刘六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两人说笑了一阵，姜暮岁这才想起还有件事没问：“六六，行衍的胳膊怎么样了？”
“哎呦~姜姐姐，你不对哟~”刘六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盯着姜暮岁，一脸坏笑：“我一早就发现你俩不对劲了。”
“是吗？这么厉害？”姜暮岁无所谓地继续问道：“还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吗？”
调笑归调笑，刘六六一本正经回答道：“行将军的胳膊恢复得还不错，骨头已经接上了，再过些日子，就能简单地拿一些轻的东西了。”
“那如果用上千霜呢？”
刘六六不明所以地看了姜暮岁一眼：“即使用了千霜，也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
“这样啊。”姜暮岁突然感觉一阵惋惜。
“当事人来喽~”刘六六调皮道，“我走了。”
“准备走了？”姜暮岁两手扶在轮椅把手上，食指不自觉的扣在滑溜溜的木料上。
“嗯。”行衍点了点头。
突然的安静，让姜暮岁有点心慌，不是烦躁的心慌，是有点不安的心慌。
“一路平安。”
“那个令牌……”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什么？”姜暮岁问道。
“那个令牌可以调动暗卫。”行衍解释道。
姜暮岁的心头一震，行衍竟将暗卫也给了她，“谢谢。”她在一堆谄媚的话术中选了个最简单的，然后转动轮椅离开。她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氛围，更不喜欢看别人离开的背影，在轮子滚了几圈后，她抬起手，向后挥了挥，“还有，谢谢你的千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