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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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色看似是铁了心要离开姜家小院，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并且他的余光一直都牢牢落在姜瑟瑟的面容之上，其实看着她心急如焚的神情，他心中是隐隐有些许快意的。

就仿佛是借此将方才心中那股愤怒和嫉妒之情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柳无色从来都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何等肮|脏|不堪的人，他早早就接受了自己的阴暗和自私，他知道自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对此态度十分坦然，甚至是早就习惯将这种恶意暗戳戳投送在旁人身上了。

他就这样眼底饶有趣味地看着姜瑟瑟为了他心急如焚，心底那股因为宋长逸而产生的微妙不爽也仿佛消散了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姜瑟瑟居然会为了她落泪。

在看见她落泪的那一刻，柳无色的眼底有一丝毫不设防的震惊，随后那一片震惊在他的眼眸之中似乎是翻涌成了一团漆黑压抑到极致的浓墨。

在姜瑟瑟看不到的地方，他看向她的眼神便越发带了一种暗戳戳的痴狂。

这么多年，他其实见过许多人在他面前哭过，其中有些人哭得梨花带雨，有些哭得声泪俱下，可这些人全都是因为惧怕他、全都是因为害怕死。

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是担心他的生死安危而落泪，原来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有人担心自己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霎那间有一股暖流沿着皮肉翻涌而上，竟是让他麻木已久的身躯久违地体会到了温暖。

人一旦体会到温暖又怎么会愿意放手呢？

其实这么多年柳无色已经习惯旁人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了，他们将他看作是天煞孤星，明面上对他恭恭敬敬，暗地里不知道会用怎样污秽不堪的言辞来咒|骂他。

是以柳无色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这些人知道大难临头、难逃一死的时候都会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可发现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的时候，又会换上另外一幅诅|咒|辱|骂的嘴脸，诅咒他不得好死。

其实柳无色对旁人的辱骂都是无动于衷，他早就听习惯这些难听至极的话语了，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毕竟他的生身父母都能对他破口大骂，旁的这些人的辱骂又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算，甚至柳无色还会觉得，怎么这些人骂来骂去都是差不多的词汇呢，能不能有点心意？

简直是乏味至极。

不过相比起辱骂性的话语，柳无色其实对眼泪的防御性更高一些，他实在是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哭了，他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人的眼泪就究竟是真是假。

从来没人是为了他的安危而落泪的。

从来没人是为了他这个人而落泪的。

就连他的生身父母也不会。

柳无色心底起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再然后便是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惊喜，春日傍晚落下来的余晖总是带着些许如梦如幻的色彩，让人小心翼翼到有些分不清幻想和真实了。

春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依依杨柳也抽出了嫩绿的枝桠，嫩绿的色彩总好像是带着无限的希望，而这一点微弱的希望又仿佛能够照亮天地间的万物，其中也包括柳无色这样早就被黑暗彻底吞噬淹没的人。

三月末的时节总是这样美好，比初春更要美好，就连傍晚席卷而落的夕阳都仿佛带着无限的柔情，天边骤然被鎏金染成了一片烟橘色，一切都是那样如梦如幻。

而柳无色就在这样淡金色的余晖之中垂眸看向了姜瑟瑟，眼底带着几分雀跃的好奇和细细打量，他一向淡漠的神色在此时变得是那样认真，仿佛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窥探清楚她留下来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姜瑟瑟此时心急如焚，只顾着着急掉眼泪了，哭得泪眼朦胧的时候视线都模糊不清了，更是不可能再注意到周围什么人和事了。

她如今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才能让重伤未愈的柳公子给留下来，总不能真的就让他这样一边咳血、一边摇摇晃晃地离开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柳无色细细的、带着浓重窥探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姜瑟瑟的面容之上，颗颗珍珠一般的眼泪从她清澈见底的杏眼中坠落，她眼眶泛红像是一只兔子，眼泪顺着她白皙若玉的面颊不断滑落。

她哭得是那样可怜，哭得是那样全心全意，全然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也全然不在意自己哭起来的样子是否好看。

于是这一刻，柳无色很是确定她是真心的，抛开柳家大少爷的身份，抛开那些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的外在浮华，她是真真正正在为了他柳无色这个人而落泪。

她是真的关心他。

淡金色的日光落在了姜瑟瑟的眉眼之间，为她本就清丽的眉眼之间更是增添了些许柔和，她的面容都仿佛一并在熠熠生辉，带着些许观音静坐莲花台的慈悲和怜悯。

小观音，小观音。

柳无色一般暗自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一边忍不住用暗自压抑着兴奋和汹涌的目光盯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眸，一双漆黑瞳孔中的水波潋滟仿佛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这场雨落在柳无色身上的时候带着些许春风化雨的意味，让柳无色干涸枯萎的大地之上重新焕发出了些许生机。

她似春雨而来，带着让人死灰复燃的生机。

连带着柳无色一颗早就彻底陷入一片孤苦绝望的心也再次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她哭得是那样楚楚可怜、那样真情实意，更重要的是全然真心，就连柳无色这样凉薄无情的人都是忍不住微微动容，他看着大颗大颗如同珍珠一般的眼泪顺着她的面容坠落，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替她擦眼泪。

不对，不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等到柳无色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伸手拂向了她的面容，这样的举动着实是有些暧|昧了，不过好在柳无色及时反应了过来，伸手去接住了她的眼泪。

豆大的眼泪重重地砸落在他纹路分明的掌心，明明是那样轻的眼泪，可是砸落在他掌心的时候力道又是那样大，反复是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而来。

眼泪砸到他掌心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一颗麻木的心都仿佛重重一紧。

偏生眼泪又是那样滚烫、又是那样清澈，柳无色往日见过许多人落泪，都只觉得那些人的眼泪藏污纳垢，是那样污秽不堪。

可她的眼泪却是那样清澈见底，他竟然是有了想要低头去品尝她眼泪的念头。

不过柳无色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停下了脚步，伸手拿出了方才被他放进袖中的帕子，举动极其自然地拿着帕子替她擦泪，看似柔和的语气之下实则是带着猛烈的攻击，“姜姑娘，别哭了，都是在下不好，是在下惹姜姑娘伤心了。”

“在下不走了，就在这里好好养病，可以吗？”

闻言，姜瑟瑟这才算是停住了哭泣，听到柳公子愿意留下来好好养病的时候，她才算是送了一口气，全然忘记了她之前其实是想要让柳无色尽快离开的。

若是她能注意到这一点，必定会觉得胆战心惊，这才不过短短一会儿子的功夫，她的态度已经从希望柳公子尽快离开、变成了希望他能安稳留下来将身体养好了。

并且在柳无色方才的那一番言辞之中，事实已经全然颠倒了，从前是他想尽办法要留下来，而如今却是她千方百计要他留下来。

偏偏姜瑟瑟只顾得上为了柳公子留下来养病而欢愉了，全然忽略了柳无色这番言辞中的颠倒黑白。

她笑了笑，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心中的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注意到柳公子正在用帕子给她擦泪，姜瑟瑟下意识就想要接过他手中帕子，只是没想到下一瞬柳无色就动作极其自然地收回自己的帕子。

见此，一丝狐疑如同游鱼浅浅从姜瑟瑟的心底划过，可不等她来得及深究，那抹涟漪便彻底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