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饥饿难耐,半下午时,赵怡同被空荡荡的肚子叫醒,她揉着肚子起身,自己竟在梳妆台前趴着睡着了,这一觉格外安稳平静,没有追杀、没有人脸、没有任何混乱。
镜子边的灰烬早已消失,浑黄的镜面扭曲的映着她的脸。一切如常,除了脚边的碎瓷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赵怡同揉揉脑袋,决定下楼做点东西,她的厨艺约等于无,但眼下实在太饿,随便折腾些什么吃的也行。
药铺门口堆着满大包小包,院中传来说笑声,他们已经回来了。赵怡同随手撩开袋口看了一眼,拎起麻袋,越过院中,送到后厨。
苏辛泉果然在整理东西,看到她手上的东西道:“还挺自觉嘛,放这边罢。”
他手上动作不停,抽空看了赵怡同一眼。
红肿的眼睛,衣服的印痕格外明显,便问道:“你不会一直从早上睡到现在罢?脸都睡肿了。”
赵怡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睛更红了,她转身,故作轻松道:“又去赶集了?”
“当然了,回来路上正好经过,哪有不买些的道理,可是过年呢。”苏辛泉道,等着被呛声,她却没有说话。
“不会到真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罢?母亲在摆糕点呢,你去找她要一块罢。”苏辛泉以为她是因为没吃饭而没劲和他斗嘴,便指了条路。
赵怡同轻轻点头,走去前厅。
桌案上放着一排盘子,旁边摆着几个食盒,苏姨站在桌前,从食盒中拿出糕点,将最后一块放到最上方,呈一个完美的五点。
见她过来,亲昵地招手,“小同,刚买的还热着呢,来尝尝。”
赵怡同走近,低着头,不想看她的眼睛。面前的食盒都已打开,每个盒子都剩了一个。
“想吃什么味道的?我每种都留了一个。”苏姨问道。
“都可以,您忙您的罢,不用管我。”赵怡同说着,随手拿起一个便转身。
这样的话,真的是在对着她说的吗?她无法确定,只觉得心像针扎了一样难受。
“你不舒服吗?小同。”苏姨奇怪道。
赵怡同回头,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我没事。”
自己能说什么呢,他们对她真的很好,就算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可那些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些关心、陪伴,朝夕相处的日夜,一起吃过的饭,一起走过的路,悠闲地插科打诨的时光,躺在椅子上等新年的除夕,都不是假的。
她感激这些,也珍惜这些。现在,在惊诧之后,并没有最初想要质问个答案的气恼了,只是有些淡淡的惋惜,如果这些“爱”只是单纯的对她的“爱”该有多好......
赵怡同对自己摇了摇头,径直走出了店门,她拐了个弯,买了张大饼,边啃边走,步履不停,她现在,心里有答案了。
灯笼被风吹的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要断开,摔到地上。对联一角被风吹开,红色如丝带般飘展,未时刚过,太阳西沉,街上行人寥寥。
镇远侯府一如初见,庄严肃穆,守卫站在两侧,朱门紧闭。
赵怡同理了下衣服,径直向前,登记名字,等待通传。她站在门前,忽然有些恍惚,现在居然还是大年初一,只短短一天,她竟觉得恍如隔世。
依陈子檀上午所说,现在府中有客,他们应该在宴饮欢娱、载歌载舞,自己头脑一热就来了,也没想过他会不会没空理睬自己,真是不该,还是先离开罢。
她刚想动作,朱红大门打开,府内走出一名侍女,要领她去找公子。赵怡同不再犹豫,早确定早安心,她就不用再为这些纠结,便匆匆跟上。
一路穿过烟柳画桥,走上红漆长廊,不停向前,侍女忽然停步,福了福身退下。
眼前长廊无尽延伸,显然没有人在,赵怡同转身,大风刮过,衣诀翻飞。
灰狼慵懒地趴在檐角,金灿灿的阳光温柔照拂在身上。小亭中,少年眺望远方,逆着光,轮廓带着圣光余晖,高扎的发丝随风飘扬,袍角猎猎作响,他端坐着,没丝毫被风影响。
余晖洒向世间,带着坚定的力量,好像不管怎么变,眼前的人一直都是这样,让人不自觉就想像他靠近。
赵怡同放轻脚步,坐到他的对面,面前已经斟好茶水,飘着丝丝缕缕的烟。
“你来了?”陈子檀回头,说道。
这一回头,能看清他面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眼角也是淡淡的粉色,眼神却并不涣散,反而精神不正常。
“你不用待客了?”赵怡同问道,他这神色,应该是有些醉意。
“喝的趴倒一片,醒着的去墓地了。”陈子檀说话时的声音沙哑,也是强撑着困意,刚去收拾一通,耗尽了最后力气。
“你这样子得休息啊,那我长话短说,其实也就一句话。”赵怡同道。
“别啊别啊。慢慢说,我想听你说话来着,不着急。”陈子檀说着,趴到了桌上,他整个头都发着热,“让我问问你罢,你上午那么着急,是去干什么了?”
“求了个符纸,找到了张那个姑娘的画像。”赵怡同如实道,“她的某些特征,确实和我一摸一样。”
“画像?在哪找到的。”陈子檀闭着眼睛,皱眉道。
“我的房间,镜子中间。”赵怡同道。
“这么邪门?放哪里不好,偏要放镜子中间,不让逝者安息啊,”陈子檀一下子起身,“我似是在哪本书中见过这个,什么东国秘术。”
“啊?不至于罢。”赵怡同疑惑,“可能只是忘了......”
“什么至不至于的,谁会把遗像放进镜子里。”陈子檀说着站起,拉着赵怡同的胳膊,“那书大概就在藏书阁,找找就知道了。”
赵怡同被蛮力拉着走上台阶,到了平地,她身旁这位却是软了腿,像无根海草那样东倒西歪,她揽着他的肩,看着眼前无尽长廊,无奈问道:“藏书阁在哪啊?”
“左拐右拐直走!”陈子檀忽然亢奋道。
“你有这个劲不如站直,好好领路。”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拖着他向前走。
“左拐!右拐!直走!”这人像只会这三个词似的,不停说着,但到底是在自己家,闭着眼也能找到路,就这样到了藏书阁。
书架林立,夕阳被隔板切割,变成条状的长方形,打在书案上,照亮满桌摞的比人高的书。
陈子檀瘫在案前,翻着手中的《东国文化杂谈》,却怎么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脚边还有一摞相关书籍,等着他去翻阅。
已经翻了一个时辰,“啪”的一下,赵怡同把《东国秘史》扣到桌上,叹了口气,熄灭烦闷,轻轻道:“别找了。”
“是或者不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已经这么呆了半年,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不必太为我忧心了,朋友。”
“我知道你很累了,休息下吧,安静的听我说说话。”赵怡同坐直身体。
陈子檀闻言,放下书,放松得整个人趴在书案上,闭上眼睛,静心聆听。
“不管是不是东国秘术,移情别恋,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一起去天都,刚开始我就想说这么一句的。”陈子檀睁开了眼睛,撇过头来看她。
“原本我想留在这里,是觉得苏家人对我很好,在这里,我有朋友,有家人,有工作,便想永远停留在被爱的时光里。”赵怡同一顿,“可现在梦醒了。”
“他们的爱依旧是爱,但不是只对着我,而是透过我的样子,怀念着另一个人,对那人来说,我占着她的位置,我接受不了。你要走了,大志哥也要走,贪恋的东西都是假的,人走茶凉,之后的沙城,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如你所说,天都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们都还年轻,大有可为,我真的很期待能和你一起上路,去个新地方,施展抱负,伸展拳脚。”
“所以,请让我和你一起,好吗?”
赵怡同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说“我接受你的邀请”,很明显,不论是在路途中,还是在天都后,陈子檀都是主家,这是他的车队,他的宅邸,他的求学之路。
更明显的是,她是追随者,借宿者,所以她会摆出该有的姿态,请求回答。
陈子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撑起身子,看着她,良久道:“这话好怪。”
“我们不是朋友吗?”陈子檀眼里似有困惑,“不是我请你和我一起吗?我想一路有你相伴,便邀你同去,为什么要像生人一样呢。”
两人相顾无言。陈子檀叹一声,道:“无论如何,你愿意同去,我很开心。放心吧,我会很照顾你的,无论有什么事,都会给你兜底。”
说着,他拍拍赵怡同的肩膀,笑了笑。
“初九是我冠礼,虽然年龄还没到,是当饯别式了,你一定要来。”陈子檀说着,递来一张请柬。
冠礼算是男子的成人礼,辰乐国一般在男子十八岁举行冠礼,加冠而立,男子成年。
赵怡同倒是还没想到:“你年龄还没到吗?看着挺成熟的。”陈子檀待人接物游刃有余,迎来送往长袖善舞,居然还是未成年。
“现在十七,夏天过了生日十八。欸,我们居然没有聊过年龄,你几岁啊?”陈子檀道。
“你觉得呢?”赵怡同笑道。
“嗯......二十八,理由,心如磐石,不动如山。”陈子檀摸着下巴道。
“我可是青春少女,年方十七,正是花样年华,你才二十八。”
“同岁呢,你什么时候生日?”
“秋天。”准且的说,穿越前的那两天,她刚独自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小妹妹,叫哥。”陈子檀微抬下巴,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脑袋。
“睡觉吧你。”赵怡同轻轻摇了下他的头,“红着脸,还能和我聊天,身上有没有酒气,你这酒量真是个谜。”
陈子檀顺着她的力道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头晕。”
“头晕就睡罢,倒在书山里,定能增益多多。”赵怡同说着起身,陈子檀真的如言偏头睡去,垫着书,歪着脖子好不别扭。
“事都聊完了,我要走了。”赵怡同轻声道,她左右看看,找到张毛毯,她拂去毛毯上压着的书本,将它掀起。
陈子檀闭着眼,睫毛微颤,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一双手抬起他的脸颊,把毛绒垫在书上,轻柔无比。
“流口水了。”赵怡同捧着他的脸,轻轻道。
陈子檀瞬间睁眼,和近在眼前的她对视,伸手摸上自己的嘴角。
赵怡同嗤笑道:“我就试试你,真是装睡啊。”说着,把边角随便拉到他肩头。
“自己弄罢,我走喽。”赵怡同看着陈子檀满脸黑线的样子,更是控住不住嘴角上翘,哼着小曲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事情都堆到了初一,之后的几天,都没有什么大事,至少对赵怡同来说是这样的。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走亲戚,都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三餐饭点,几人聚在一起,过年菜色丰富,如常一般侃天侃地,赵怡同在饭后就直接躲回楼上,缺席午睡前的聊天。
平静的午后,平常的聊天,她却没法像之前那样自如,心里有个疙瘩,思考着这句话,是对着她自己说的,还是对着看不到的“她”说的。
还好这个年也挺忙碌,他们只觉得赵怡同状态不好,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多疑。
破五,鞭炮炸起,年在声声噼啪中走过,过了初五,就过了年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难得温润的声音传来:“快点起床,今天吃饺子。”
是苏辛泉,他近来看赵怡同总闷闷的,脸上笑着,却根本没有笑意,便发觉她有些心事,便也不再和她呛声,和和气气的说话了。
赵怡同翻身下床,洗了把脸,这两日睡眠质量奇高,之前那些毛毛鬼鬼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来了。”说着,她下楼。
饺子在煮着,苏姨看着锅,崔叔打开碗柜,准备捞饺子,苏辛泉拉着门帘,和里面两位聊着天。
“饺子煮好了。”苏姨说着,接过瓷碗,装满了几碗,苏辛泉端到供桌上,赵怡同跟着进去端碗。
供桌上摆好碗筷,苏姨点起长香,几人依次磕头祈愿。
“这一炷香烧完,年就过完了。”崔叔道。
“是呀,这几天可是忙死了。”苏辛泉道,“亲戚太多了。”
“别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