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阴,夫子讲课呕哑嘲哳难为听,遂把玩小盒,得一纸鹤,小巧玲珑,七彩身子,可爱无比,置于案头,充当小宠。
十一月十六,大风,休憩于沙场软榻,闲来无事,随手一拿,得一纸青蛙,翠绿身形,鲜活灵动,按其尾,一跃,似是东国孩童玩具,有趣。
......
十一月二十,晴,昨日于案几睡着,肩背酸痛不已,脸埋于桌。陈子檀伸臂抓了颗星星,纸条上没有以往辞藻华丽的词句,就简简单单一句话:希望你今天开心,后边画着一个笑脸。
他不自觉地笑了,看着窗外已经挂上的红绳,心里有些难耐,怎么冬至还没到。
冬至在沙城,是会大办一场的节日。这里气候干燥,全年大风,昼夜温差极大。一入冬就进入天寒地冻模式,纵使艳阳高照,身上仍是冰冷刺骨,吃饺子不冻耳朵的俗谚在这里更像是一种祝福,人们张灯结彩,虔诚祈祷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说实话,陈子檀说那赏金金额时,赵怡同能依稀感受到这里对这个节日的重视,但没什么实感,直到苏姨拉着他们一家去量体裁衣,每个人都换上新衣服,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才让人恍惚过来。
已经冬天了呢,刚来时里边还套着短袖校服,现在已经穿上夹袄了,过得真快。
十一月二十四,冬至,冷。
西街承办今年的大集,别处的商户有不少想凑热闹的,可以申请在路两边摆摊,崔叔就置了一个。街的前半段是卖东西的,有糖人糖画,也有牛羊横肉,有珠簪玉饰,也有刀枪剑戟,有书本古籍,也有锅碗瓢盆,可谓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买东西能得相应的券,上标:锦囊妙计,用于猜谜时提示,花的钱越多,得的券就越多,往里走就全是猜谜语的,每猜中一个谜语,就盖上一个狼头章。
木沿边挂满长长的字条,密密麻麻,风一吹,糊小贩一脸,后者无奈地扶正字条,嘴里念叨,一年能有几个盼头啊,年轻人都出去了,他们这群被遗忘的人好不容易有个松松劲的日子,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这条路的尽头是镇远侯府,章满三十者,可入侯府,酉时参加流觞曲水大赛。
听到这,赵怡同挑了挑眉,她现在正与小满陈子檀一同站在西街入口处,墙上贴着张地形图,方格里规规矩矩地标着商户地址,榜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等于说,你要费那么大劲回你家?”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是谁制定的规则,对陈子檀来说就是个BUG,买东西还得锦囊妙计,这不就是氪金玩家吗。
陈子檀也穿上了冬装,浅蓝色纹金内衬,同色的外袍内一层棉底,边沿露出来,看着毛茸茸的。
他转过头来,目光坚定,道:“这不一样,现在那不是我家,那是荣誉的殿堂!”他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小学时自己虔诚地握着巴啦啦能量棒说出咒语的时候,认真又可爱。
赵怡同笑了笑,向前走着,两人跟在她身后,这街边卖什么的都有,出门前明明想了几样,现在琳琅满目的,反而不知道需要什么了,她回头问道:“你们有什么要买的吗?”
陈子檀摇摇头,小满也跟着摇摇头,犹豫着又点点头,说道:“王氏肉铺的臊子肉好吃,我看榜上有它。”
“那就去呗,在哪呢?”赵怡同说。
“可是,公子不喜欢那个味道。”小满为难的看了一眼陈子檀。
“他不喜欢不吃就是了,我还没尝过呢。”赵怡同说着,走到小满身侧,想问问他这臊子肉的色香味,他没有回答,还是看着陈子檀,像在征求同意。
陈子檀摸摸鼻子,道:“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把那句“不用管我”咽了下去,这样说,小满又要误会。
陈小满终于获得准许,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连带着和赵怡同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快。
陈子檀默默跟在后边,看着小满欢笑的侧脸,有些无奈,他和小满从小一起长大,少时秤不离砣的亲密,不知从那天开始,他变成了自己的仆从,仍是相伴左右。
但就是不一样了,干什么之前都会观察他的心思,仆从与主家大概都如此,可他就是觉得,小满不该这样,他们应该是朋友,他提过好多次,小满乖乖点头称是,可就是不会改。
一行人目标明确地往前走,大集才开始没多久,越往前的小摊前人越少,王氏肉铺的摊前也没什么人,小满挑了几种,付了一百文,屠户递来一张券,赵怡同顺手接过。
金黄色上大大盖着四个红字“锦囊妙计”,看着甚是喜庆,赵怡同喃喃道:“一百文一张券,谁能想到这种法子。”
在她对钱的概念里,一百文约等于一百块,不算贵的离谱也不算太便宜,算是皱皱眉咬咬牙可以拿下的程度。如果真有氪金玩家,多花些也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对陈子檀这种财大气粗的BUG,想着,赵怡同瞟了陈子檀一眼。
他得意的笑了笑,莫名其妙地,看的人心里发毛,小满边夸赞着公子笑得好看,边给赵怡同递来支扎了肉的竹签,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喷香的五花泛着金黄的光泽,撒着层孜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尝了口,外焦里嫩,肉质鲜美,吃起来和烤肉差不多,这么多天了,从没有如此接近现代的美味,赵怡同甚至有点想哭。
小满见她喜欢,也很是开心,离她近了些,嘘声说:“公子说难吃,我还以为我口味有问题呢。”
赵怡同嚼了嚼,说:“真挺好吃的,放心吧。”她见小满这副处处怀疑自己的样子,眨眨眼,压低声音开了个玩笑,“要有问题也是他有问题。”
小满似是从没想打到这种可能,睁大了眼睛,飞快地看了陈子檀一眼,嗔怒的拍了下赵怡同的肩膀,嘘声道:“别这样说公子。”
一只拳头伸来,“嘀嘀咕咕地说我森么坏话呢?”陈子檀靠了过来,脸上是佯装的嗔怒。
赵怡同笑嘻嘻地扎上一块肉,道:“我们在讨论小陈公子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呢,多香啊。”说着,便伸着胳膊递到陈子檀面前,他大惊,拳头缩了回去,整个人都后仰,避如蛇蝎。
赵怡同见他怕成这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把胳膊伸到他身旁,他左闪右避,看起来有些滑稽,小曼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很好,再玩玩,说不定他还能下个腰,前一段学骑术的时候没少被他折腾,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折腾他了,赵怡同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爽快。
不等她玩更多,手腕就被抓住,她不能挣开分毫,陈子檀开口,却是求饶的语气:“小同你就放过我吧,我闻这味就头晕。”
现在可是她动不了,到底谁放过谁?赵怡同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满手上拿着油纸,陈子檀想离得远些,便走在赵怡同身边。赵怡同被夹在中间,她往左看看,陈子檀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按着脑袋,嗯,病情很夸张。往右看看,小满认真地吃着东西,低着头,十分乖巧,两位看着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所以,咱们还要买些什么吗?”她忍不住开口,锦囊妙计券是个不错的工具,虽然不至于特意去为了这个花多少,若是能顺带得了,肯定有助力。
两人都摇了摇头,赵怡同努力想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缺,苏姨把她照顾的很好。
“别这样纠结,锦囊妙计只是锦上添花,不用特意找点什么。”陈子檀用肩膀磕了下赵怡同的,把她撞得一趔趄,他没想到这样就能撞倒她,忙扶了一下,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和朋友打招呼。
“小同啊,为师这就要说说你了,你这下盘太不稳健,堂堂开门弟子,回去还是要多练练。”
赵怡同忍了忍,才没有翻个白眼,他猝不及防地一下,谁能以站稳啊。
三人不再纠结于有什么想买的,反正谜市巳时才开始,随便看看,万一就有喜欢的呢。
赵怡同在卖簪子的摊前站定,拿起一只檀木簪子,小满一看,惊讶道:“是荷花啊,和公子的好像。”说着就接过左右端详,“但这花心雕的差了些,这花瓣也比公子的少了两片,颜色也比公子的淡......果然,公子的就是最好的。”
赵怡同同情的看了看他,这孩子确诊公子脑,没救了。她拿起一只水头极好的深绿色簪子,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这色太老,你适合浅色。”陈子檀说到。
“我想送苏姨,这个样子的端庄华贵,感觉还行。”
陈子檀点点头,送长辈确实合适,只是这看着就不会便宜,赵怡同只是普通伙计,工钱想来也不会有多少。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簪子,冥冥之中有一种就是它了的感觉,深吸一口气,问了价。
一贯钱。
啊啊啊一千文啊啊啊一千块,虽然她不是没有这么多,之前写诗陈子檀给的报酬还没花完,但这实在是笔大额消费,她从未一口气花过这么多。
她低头思索,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苏姨买的,来到这后的很多很多,都是苏姨给的,这样的恩情,不是钱能衡量的。
赵怡同忍着滴血的痛,快速掏出了钱,一把抓过包装盒和锦囊妙计就疾步走开,不能回头,不能后悔。
陈子檀和小满在后面跟上来,调侃着她付钱的动作是何等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
“小同,你付钱的样子真是帅气逼人。”陈子檀如是说。
没等赵怡同怼回去,路的那边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街上本来人头攒动,基本是人挤人,这一队人马出现,却是整整齐齐硬是从人堆里辟出了一条路来,为首的那个,走姿张扬又无赖,平日里的书生头巾不知塞到了哪里,脸上的表情也拽的二五八万。
是苏辛泉。
赵怡同连忙转身往回走,捂住了脸,希望自己没认识过他,更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
他们这一伙边走边流连着,随手拿起东西看看,不多犹豫便付了钱,慢慢向这边逼近。
明明隔了十万八千里,苏辛泉一扭头就注意到了她,大嗓门穿破人海,“赵怡同!”
赵怡同知道躲不过,任命地回头,苏辛泉已经到了她面前,跟这人说话得先发制人,于是赵怡同开口:“你怎么来了,崔叔那忙完了?”
崔叔支了个小摊,把那些陈年老货拿出来见见光,按理说他们都得去帮忙,老两口却坚决拒绝,让他们好好去玩,摊子自己顾就行,苏辛泉坚持要帮忙搬东西。
“早忙完了,只用看着就行。”苏辛泉走进了,赵怡同才发现他两手都拿着东西,应该是刚买的,他后边那些人也是,看着有七八号。
“这都是你们队的?”赵怡同不禁问道,这也有些太多了吧。
苏辛泉点点头,那几号人横了过来,慢慢逼近,压迫感十足。
陈子檀不懈的笑,又是这一招。苏辛泉擅用人海战术,每人三张券作为投名状,加入他的队伍,再不济也可以混进大会,钻规则的空子,这队伍的人慢慢固定,变成了毫无长进的老混子,陈子檀很不喜欢。
“你居然不跟我一队,小心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他夸张地撇撇嘴。
之前苏辛泉确实问过她,她就实话实说,已经答应过陈子檀了,但在他看来,这大概不是时间前后问题,而是一种非黑即白的抉择。
不对,是第一的角逐。
陈子檀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对上苏辛泉的眼神,显然是认真了,两人其实差不多高,陈子檀的肩背更宽,眼神更猛,反而让苏辛泉的气势下来些。
“辛泉兄,我们会赢,你会成为我们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