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开了又闭,客人一波一波。琼山也一趟一趟的去,各种奇花异草,赵怡同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之前在琼山捡的玉石她偷偷拿去当铺估了价,纯正翡翠,价钱百两起步,但眼下并没有用得着的地方,便藏起来了。
书桌前堆叠的杂物越来越多,她图方便,把一些布置移了位,书柜搬到了桌旁,地上摊着纸,旁边是擦不掉的彩色颜料,剪刀大剌剌的撇在一边,窗户上乱七八糟的纸也撕掉了,只要天不下雨,就大大方方地撑开迎接阳光的照拂。
苏辛泉找她拿书时还评价了一下室内:从未见过如此七零八乱的屋子!
随他怎么说了,这样倒腾倒腾,反而更有人气。说不定太阳晒多了,阴气逸散,晚上就不会梦到被人追杀了。
天气转凉,风沙不止,身上的布衣也有些单薄,没等她开口,苏姨就拿出了些厚衣服出来,还是布衣,多了好几层,正好合身,赵怡同感激不尽。
这天,她跟着大志哥从琼山归来,盘山路上,空气稀薄的地界,万里无云,太阳还没出,天幕是闷闷的青色,希望不要等来烟雨,那样回去就麻烦了。
赵怡同靠在成捆的枝叶上,左手扶住一捆药材,右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撇着枝叶,和大志哥又一代没一搭的聊着,防止他睡过去。
又一次说话没得到回应,赵怡同忍不住向后扭头,申请调换一下,这样太危险了。
大志哥却严词拒绝:“这算什么,我没事,你这么瘦小,根本弄不住。”
“我行的,刚从小陈公子那学的骑术,把得住,你现在很累了,来休息会吧。”
车停了,大志哥扶住自己昏昏的头,跳到了地上,赵怡同也下来了,见他状态不好,扶着上了车。
布衣的女孩坐上驾驶位,抹了把脸,神采奕奕,伸手抓住缰绳,控制着驴车稳稳前进。
这驴的脾气温和,让它往东就不会往西,比那个小棕(训练专用马)强了太多,也不颠簸,虽然速度略慢,但也算悠哉游哉,悠闲自在。
天渐亮,路的尽头红光隐隐,像是充满希望。
张维志枕着胳膊歇了一会,头脑慢慢慢清明,眼前是重岩叠嶂,路边石壁向后撤去,他捏捏脖子,转身想看看前边的人。
旭日初升,晨光破晓,赵怡同的轮廓镀上了金边,几缕从头巾里露出来的头发变成透明的黄色,她身形板正,粗布外袍随风猎猎作响,像个骑士。
张维志默默观察着,她手法娴熟,虽然比起自己还差些,但还算不错,苏姐崔叔年龄大了,以后这活交给她也能放心。
赵怡同听到响动回头,见他醒了,随口打了个招呼:“大志哥稍好点了吗?”
“好多了。”张维志摸摸自己的头,又看向天边,有些感慨地开口:“小同啊。”
历史的经验告诉赵怡同,大志哥这种故作老成感叹人生的语气,准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点子来了,她回到:“怎么了?”
“你以后想干什么?”
?
好深奥的问题,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脑海弹幕里飘过一连串的问号后,赵怡同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来到这之前,她的人生轨迹很清晰,学习高考上大学工作,但也很笼统,没什么专长的东西,没什么很感兴趣的领域,来这之后,也是随遇而安,在药铺打工,维持生计。遇到了苏姨之后,便没再想过以后,只想停留在现在的每一刻。
“我还没想过。”赵怡同如实回答。
驴车稳稳移动,每往前一步,就好像离太阳越近。
“你现在还这么小,要在这里干一辈子吗?”张维志把那捆枝叶放倒,扒着车沿问道。
“不知道。”
不是斩钉截铁地不会,而是不知道。张维志想起赵怡同和苏姐亲昵的样子,心下了然。
“我年后会走。”他幽幽开口。
赵怡同猛地回头,问道:“怎么要走?”大志哥不是干了很多年吗?家人也在这里,要走去哪?
“用你们东国人的话,去闯荡江湖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粗犷的脸上露出柔情,“我爱人想当江湖游医,我就陪着她。”
他的爱人章程颐是沙城名医,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威名。
“干了这么些年,也不算愧对崔哥,这些活计我什么时候都能干,以后也就这样了,可悬壶济世,救治生民,其利无穷。”
赵怡同脑子乱成一团,讪讪答道:“这样啊。”
“我说真的,能走就走罢。你一直在沙城,不知道这外边......”张维志拍了拍脑袋,“哎呀,和你说多了。”
张维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小着呢,不用想这么多,下来吧,我歇够了,换换班。”
赵怡同也不推辞,依言停下,脚踏在地上,竟没有实感,张维志又鼓气般拍了拍她的背,说到:“好好休息会。”她点了点头。
流云从头顶游过,百转千回,变化无穷,勾地心里千头万绪。
一路颠簸,走进闹市,走出官道,经过哨卡,终于赶在中午开饭前回来了。
临近正午,堂里也没什么人,崔叔赶着出来搬着货,一行三人往内院走去,赵怡同放下手上的机器,跟着去办下一趟。
来回路上,她左右看看,忍不住问道:“苏姨呢?”
崔叔神秘一笑:“有些小事。”
忙忙碌碌的移好东西,众人身上都冒着汗,赵怡同从条几上拿出夏天用的扇子,分给崔叔和大志哥,自己也拿了一个,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在她又要睡着的时候,温柔的声音响起,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苏姨。
“天儿都凉了,怎么还扇着扇子?”苏姨款款走来,苏辛泉跟在她身侧,手上提着东西。
苏姨先走到赵怡同身边,伸手把她手上的扇子抽走,赵怡同捏住了,冲苏姨狡黠一笑。
苏辛泉在后边咋咋呼呼:“母亲你看她这样子,得意什么。”
赵怡同瞥他一眼,松了手,乖巧地看着苏姨,说到:“您去干什么了?”
苏姨没有回答,摸摸她的肩膀,招呼着诸位往内堂走。
进了内堂,苏姨一个颜色,苏辛泉把手上东西放下,赵怡同拿着筷子出来,不懂他们在密谋什么。
四人围着圆桌坐齐,菜也摆了个圆圈,苏辛泉端着个盆姗姗来迟,填上了中间的空白。
色泽醇厚,金堂飘香,是西湖炖鸡,一品居招牌中的招牌,威名远扬,色香味俱全,什么都好,就是贵,半两银子一例。
香味刺激着味蕾,赵怡同两眼放光。
苏姨站起来招呼着,“正好今天人多,咱就吃点好的,小同之前提过,说去学堂路上个好远都能闻到香味,那就尝尝。”说着,苏姨拿起一只空碗,舀了一碗汤,放在赵怡同面前,苏辛泉在后边撇撇嘴。
赵怡同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真是不愧盛名,鲜香美味,唇齿留甘。
有这道菜调剂,一上午的疲惫都被化解了,饭桌上大家谈天说地,从西街边开奠边占卜的老头说到镇远侯府的光辉历史,嬉笑嗔骂,如此快活。
上午的课请了假,下午照样得去,好在赵怡同的礼物终于准备好了,她收拾收拾,和苏辛泉一同去学塾。
路上店铺琳琳,苏辛泉话意外的不多,路过一品居,看到它镂空雕刻的招牌,赵怡同忍不住开口:“不愧是一品居,是真好吃。”
苏辛泉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贵,因为你喜欢,母亲眼都不眨就买。”
“我是亲儿子都没有这个待遇!你可好好珍惜着吧。”苏辛泉说完,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
赵怡同知道他的心眼就那么小,拍了拍肩膀,道:“放心吧,我珍惜着呢。”
苏辛泉撇撇头发,“那就好。”
两人顺着人流走进学堂,又有几人赶过来嘻嘻笑笑地涌上来,拿着架子打着滑稽的招呼,苏辛泉被簇拥着走开。
赵怡同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了陈子檀之前那番话,正巧苏辛泉从人堆里扭头,划出一个缝,冲她摆摆手,笑的很是欢娱。
院中人不剩几个,赵怡同进了屋内。
刚一坐下,玫琼姐打了个招呼,两人攀谈起来,东拉西扯的,说到了陈子檀送的诗上。
“小同,那诗很受欢迎呢,哄得那几个佳丽喜笑颜开,换着法子地谱曲。”
“是吗?”赵怡同到没想到这么受欢迎。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什么内容怎么样并不重要,是小陈公子给的,那就是件值得吹捧的美事了。
玫琼见她低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开口:“是你作的吧?”
赵怡同猛地抬头看来,眼睛睁圆,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这样子逗得玫琼姐失笑,嗔道:“你呀,真是什么都藏不住。我就说小陈公子可没闲情耗这种心思。”
露馅了,哈哈哈果真是什么都藏不住啊,好歹收了人家钱,赵怡同还想负隅顽抗,歪头苦笑道:“您就放过我吧,真不是我写的。”
“好好好。”玫琼姐语气宠溺,“是他自己写的,别皱着脸了。”说着,她探手过来捏了捏赵怡同的脸颊,赵怡同顺势贴上手掌,闭眼蹭了蹭。
案牍拍桌声响起,王夫子肃立在讲台上,俯视着台下的同学。
两人立马归位,赵怡同举起书挡住脸,朝玫琼姐递了个八卦的眼神,玫琼姐朝她闭闭眼耸耸肩,是无奈又甜蜜的深情。
待赵怡同笑够了放下书时,忽然发现前座没人,她失神了一瞬,无意识转起笔,墨甩到身上才回神,星星点点的黑,像没光的银河,此时夫子走到身侧,督促着各位同学翻看课本。
一下午也就匆匆而过,赵怡同收拾着东西,今天这算是白带了,打算下次去侯府时,直接送出去。
教室的人散的很快,玫琼姐拿着书,拉着王夫子在问问题,赵怡同提上东西,经过二位时,把头把凑到书上,看着她们撇撇嘴,在玫琼姐巴掌甩过来前飞速跑开。
跑出屋子,院里沙拐枣已谢,只余朽枝,枯黄的叶落了一地。
赵怡同跑到树下,踩碎落叶,也不知道在泄什么气,可能是看到衰败很烦吧。
她低头,跟着树叶飘落的轨迹往外走,每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正搜寻着,一双靴子出现在视线里,与他相对而立。
不知道是谁,她也不想抬头,来人却拍上她的肩膀,开口:“也算是没有来迟,我课刚下就跑过来了呢。”
好吧,是小陈公子,还是得看看,赵怡同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她不自觉笑了,随口寒暄。
黄昏时刻,有的店家已经点上灯,温馨的黄光照亮这不明不暗的时刻。
陈子檀与她并肩而行,见她站定在包袱里掏着什么,不禁有些好奇。
赵怡同拿出一件物什,光泽红木外壳,圆筒状,一面刻着狼头,另一面刻着荷花,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陈子檀也双手郑重地接过,左右端详,心里有些疑惑。
“没什么。”赵怡同挠挠脑袋,“你无聊的时候,就摇一摇,打开这个盖子,可能会有些小玩意。”她说着,指了指滑盖。
“若是什么都摇不出来了,拧开这个盖子,可以随意往里面填东西。”嘿嘿,这个装置我可是回忆了好久,快夸我。
果然,陈子檀眼睛亮亮,崇拜地看过来,赵怡同期待的看着,他说:“多谢。”
他并没有当场实验,把木桶放到一侧,如水凝眸瞥来,轻轻道:“我正有事想同你商量。”
“啥事?”赵怡同挠头,看陈子檀这样子,像是十分重要。
“再过半月,冬至节庆,届时会有些吟诗弄墨的比赛,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组队?”赵怡同挠挠耳朵,这邀约来得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
“三人就好,若你愿意,再带上小满,我们就可以,”陈子檀见她有些疑虑,又说,“第一名有奖励。”
“什么奖励?多少钱?”赵怡同一下精神,不好意思,小老百姓就是这么实在。
“白银二十两,加沙城诗王的称号。要我说,这钱倒是其次,这称号,苏辛泉与我抢了多年,之前一直孤军奋战,这次我.......”
后面的赵怡同没有再听,她对金钱的概念停留在工资换算上,二十两,一月工资才三两,除以三,也是她两个月工资,两个月啊!
“我会去的,我们会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