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错了,这不是我想的。”
小陈公子说完,也低下了眉,看着桌上的烛火,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收了我的定金,理应替我写诗。”
怎么忽然回到这里了,赵怡同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绪,但还是说道:“这是自然。”
“你自己去转转吧,说不定能找点灵感。”说完,小陈公子大手一挥,给了她一锭银子。
赵怡同心惊胆战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她一口气跑下楼,蹲在楼口喘气。
真不是她胆子小,这样的气氛,她直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
希望今天的茶真的是假酒,明早醒来,他俩都能把这一段忘掉好了。
纯芳苑很大,这片地确是位置偏僻,一片灯火在远方摇曳,那大概就是正楼。
她慢悠悠地走着,心里思忖,小陈公子说的话说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也不错,她收了钱,怎么着也得写写诗交差,倒不如找个身处其中的问问。
她在院里来回穿梭,到了人多的地方。
还没靠近就被脂粉味呛得咳嗽。
一楼入口处挂着各色画像,左边是红榜,收入很多,绝活也多,下边批红全是溢美之词,为纯芳苑作了多大贡献云云。
这好像也不算溢美之词。
赵怡同随便看了看,果然在红榜上找到了玫琼姐的名字。
右边是黑榜,前几名的画像也是模样端正,下边的批红却是十分露骨,满是难以入眼的污言秽语,赵怡同随便看了看,就走开了。
老鸨倒是十分热情,没有因为衣着看低她,拿出画册招呼着,让她挑挑。
于是各色美男的画像都在面前展开,但赵怡同看不惯画,总觉得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随便在里边溜达一圈,终于碰上个身上没有脂粉味的小倌,他身上挂着牌子,是个媚姐,但又看起来一身正气,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老鸨过来,在她耳边嘘声说,“这是个不懂事的,客人你要不换一个?”
“就他了,不换了。”
好不容易有个身上没味的,而且这人看着还算正经,想必能好好聊天。
妈妈吩咐了他几句,那位就领着赵怡同来到了一个房间。
古色古香,与药铺的那间屋子格局差不多,但没有书柜书案,只有小桌和床铺。
那小倌迎她进去,自己留后把门插上。
赵怡同看着他的背影,这幽闭的空间只剩下二人,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
赵怡同在茶桌旁坐下,提壶倒了杯茶,那男生在她身侧站着,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她闭了闭眼,招呼着他坐下,把刚倒的那杯茶推到他手边,男生没喝,还那样看着她。
救命,能退吗,好后悔。
“你叫什么名字啊?”赵怡同低头,翻开一只杯子,提起茶壶,想给自己在添上一杯。
那男生就附上了她的手,替她倒了那杯。
手背上传来温热。
“我叫莫风。”
男生没有后话,赵怡同却是习惯礼貌性的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赵怡同。”
“我记下了。”莫风的语气平淡,但莫名带着认真的意味。
可能是因为他太正气了,赵怡同想着,他穿着一身浅色衣服,外袍上带着银色暗纹的凸起,坐姿笔直,容色端正,像是哪家的公子,要和她商量什么大事似的。
赵怡同低头瞄了眼自己的布衣烂衫,认真思考着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换点衣服,毕竟人靠衣装。
她思忖着不说话,他也不多说,只是一味的给她添茶倒水,倒完后又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放于膝上,和她保持着处于恭敬和亲切之间的距离,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没有。
“那个,别紧张,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赵怡同讪讪笑道。
莫风还是睁着大眼认真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太认真的样子反而让赵怡同有些词穷,她挠挠脖子,说道:“你......”
原本想聊点人生经历家住何方之类的话题引入,忽然想到这些说不定是他的伤疤,赵怡同十分自然地转了个弯。
“你们纯芳苑......钟老板怎么样啊?”赵怡同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个相关的人。
“钟老板人很好,在他麾下,这里运行的十分有序,我们都生活得不错。”莫风就像个人机一样,说出了并不意外的答案。
“我听说,钟老板来了以后改制,你们生活都有了明确的规程,并不自由?”
“也不算,规矩是为了我们能更自由的生活,我还挺喜欢的。”
“那你这有什么痴男怨女的凄美爱情故事吗?”
“我不太了解,大概是没有。”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饶是赵怡同脾气再好,也有点问不下去了。
“你,我,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弹琴,唱曲更是不堪入耳......”
莫风平静地说着,一条一条阐述着自己作为青楼从业者的不合格之处,这里每月都有琴曲舞之类的考核,他次次垫底,慢慢也习惯了用这种评判的眼神向内看自己。
赵怡同不自觉皱了皱眉,莫风看着不过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却话里话外都是自轻自贱。
“停。”赵怡同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莫风觉得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依言闭上了嘴。
“我不想听你细数自己的不足,我问的是,你,作为一个人,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纯芳苑强加给你的那些东西,全都不算数。”
莫风眸光微颤,霎时,茶的温热从指间上流:“你说真的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
“当然是真的,你还好吗?”赵怡同看着他异样的呼吸,粉润的脸庞,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我会舞剑,你要看吗?”莫风的目光投来,纯真又炽热,让人无法拒绝。
“好啊,我从没见过呢。”赵怡同点点头。
莫风绽出一个笑,“噌”地站了起来。
他环顾左右,这个房间温暖静谧,有熏香,铜镜,舞扇,暖帐,但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带着歉意笑了笑,眸光暗淡:“对不住,这里没有剑。”
他的失落如有实质,也飘进赵怡同心里,她忙摆手。
“没事没事,以后有机会的。”她又道,“我觉得舞剑很难的,你会已经很了不起了,练习的时候,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放心把自己交给手上的剑呢。”
莫风应道:“也不会,练习时用得都是木剑,没有危险,老师还特意找了和铁剑一样沉的木料,手感更真些。”
“那换上真剑的时候呢?会害怕吗?”
莫风闻言摇头,神色带着骄傲:“我当时可是一点没怕。”
“真的吗?我不信。”赵怡同故意低头抬眼,模仿起鲁豫的样子,有点可惜莫风不懂这个梗。
“当然是真的,我带着十分信任挥起了剑,完全把自己托付给它了,它也是和我打起了招呼。”
赵怡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打招呼?”
“它撞上了我的肩膀,喝了第一口血。”
赵怡同忍不住笑出声,但是又很快收住,不能笑,一笑功德都没了。
“想笑就笑吧,我自己想想也想笑。”莫风翘起了嘴角,“那时总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江湖大侠,天天想着要到人剑合一的状态。”
“你也喜欢江湖?”赵怡同惊讶道,国师对这里的文化入侵未免也太成功了。
“当然,行侠仗义,仗剑天涯,想想就觉得很潇洒。”
说实话,之前赵怡同对这些并不了解,只觉得在现代的钢铁森林中妄谈江湖梦想是一种很不切实际的事,但现在生活在这个时代,仔细想想,成为大侠,好像触手可及,也不失为一个理想。
所以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若真能成为大侠,也算是此生无憾。”莫风摸着自己的心口,闭着眼,短暂泡进触不可及的梦里。
赵怡同的声音将他从水中捞出,她说:“其实我觉得,最后能不能成为大侠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过程。”
“你看,江湖为什么要这样叫,江河湖海,川流不息,侠士剑客们也从未停息,一直都在路上,惩恶扬善的同时,他们也走过了很多地方,在不同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
赵怡同的文科生基因动了,情不自禁地想整几个排比句,她清清嗓子,道:“他们可能路过过我们沙城,蒙过我们的头巾,看过干旱中绽放的沙拐枣,吃过......吃过我们沙城的......沙子?”
说完莫风就笑了,她自己也绷不住:“诶呀,其实我也初来乍到这地方,对这里不太了解。”
莫风露出疑惑的表情。
“江湖漂泊嘛。”赵怡同讪笑着摆摆手。
“没事,在这呆了三年,我还算了解这里,让我想想啊。”莫风认真思考起来,“这里的特色是干煸蛇肉,一品居做得最好,冬至时的饺子馅千奇百怪,也算是个特色,还有梅花饼,再往南走,沧州的卤肉,回安的烤鸡,丞犷的蕙戏......江湖侠客们,想必也都看过这样的风景,品过这样的美味吧。”
“那是自然。”
两人从地方风貌聊到美食风味,期间莫风略带遗憾的回忆了他的家乡美食,赵怡同撑着头看他,柔和的光此刻却显得悲情,她轻声应着,看到烛泪堆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