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机关的概念图通过后，孟回自己出了一套刑讯室的制作图，过了几天，他去道具库盯制作。

前段时间下的雪早就化了，但是天气仍然阴冷，他在库房外面看到了一只大黄狗，听师傅们说它刚生了一窝小狗。

孟回四处转了转，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窝狗崽子，有人拿纸壳子给它们做了个窝，里边铺了干草和一床破褥子，小东西们挤在一堆，眼睛都没睁开，瑟瑟发抖，看着真是可怜。

连大狗都没人养，也不知道这窝小的该怎么办。

旁边放着个脏脏的小盆，盆里有些残留的奶水，孟回起身，刚准备去外边商店里买点吃的给它们，就见一小孩走了过来。

那小孩戴一顶绿色的绒线帽，浑身也是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男孩女孩，手里攥着一盒奶往这走，见了孟回，他很警惕，皱眉发问：“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声音是个小男孩。

孟回见他这么丁点儿大个小屁孩，说起话来如此警惕防备，顿觉有意思，于是蹲下来想跟他扯会儿皮，他问小男孩：“你手里拿的是牛奶吗？小狗不能喝牛奶哦。”

小男孩用鼻子哼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物件：“你自己看，这是羊奶，我懂得的。”

哦哟，看来是自己自以为是了。孟回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小孩，就见他无比费力地开始在那撕扯，想开个口往盆里倒，但因为没有工具，所以很是困难。

孟回热心道：“给我吧，我来。”

小孩皱着眉头，犹犹豫豫看他，始终对他有所防备，后来孟回想到，大概是自己的造型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个正经好人，故而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小朋友的信任。

孟回从兜里掏出他的多功能瑞士军刀，展示给小朋友看，这才从对方手中取过盒子，小孩连忙叮嘱：“口子不要开得太大！”，孟回忍不住笑了笑，谨遵对方要求。开好口后，小孩马上从他手里取回盒子，认真地亲自往小盆里倒，倒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放到旁边的一个矮柜上，预备下次再倒。

小孩正低着头抚摸小狗狗，小小的人，小小的狗崽子，凑在一块特别好玩。孟回见他人小鬼大，做事很有条理，一张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很可爱，故而颇有耐心，他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孩连头都没抬：“叶长安。”

“名字很好听呢，”孟回笑眯眯地，继续追问，“你上几年级了呀小长安？”

“一年级。”

“那你今天怎么没上学，怎么这儿玩呢？”

叶长安终于抬了头，心想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哥哥怎么这么烦人，问的是什么破问题，忍无可忍大喊了声：“我放寒假了！”

哈，脾气还不小。不过孟回实在是心情不错，小长安又实在可爱，加上孟回本身就是个贱嗖嗖的脾性，越嫌他烦他偏偏越要磨蹭对方——

“你怎么对哥哥这么凶，哥哥会伤心的。”孟回故意委屈巴巴道。

叶长安一听，这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他终于发现了，这个黄毛哥哥其实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跟学校里教画画的女老师一样漂亮，有了这个认知以后，他的态度才转了个弯，微微撇了撇小嘴，犹犹豫豫道：“我，我不是故意吼你的，你别伤心。”

小男子汉真是能屈能伸，怎么这么可爱啊，孟回心想。

“那你考试考了第几名呀？作业写完了没？”孟回真是贱得没边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类大人。

不过叶长安很从容，甚至有些见怪不怪的淡然：“第一名。”

随后又补充道：“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这么棒。”孟回随口夸赞了句，觉得有些无聊了，这么完美这么滴水不漏的小孩，找不到破绽，也逗不哭他，刚这么一想，他发现对方神情紧张地往后一看，似乎是在担心什么人过来。

孟回马上夸张道：“你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吧！”

叶长安一听这话，马上气急败坏地伸出小手要来捂他的嘴：“你小声点嘛！”

孟回这下子总算是开心了，这才像个正经小孩嘛。刚准备想个新招逗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音量不大的斥责，有很重的川渝口音：“安安，怎么又在玩小狗了？不是跟你说了有细菌，要离它们远一点吗？”

小男孩一听，脸色登时变了，嘴巴一瘪，是个要哭不哭的模样。

孟回回头一看，发现是组里的一位木工师傅，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叶师傅，这是您家孩子啊？”

叶师傅客气而局促地笑笑：“是啊，小孟老师——安安他，他没不懂事吧？”

孟回开朗一笑：“没，我俩玩得挺好的。”

叶师傅仍然笑得局促，见叶长安还蹲在地上不舍得走，简直要上来扯他了。叶长安见爸爸这样，越发委屈不舍，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我，我看它们可怜嘛......”

叶师傅还要发作，这时候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快走两步赶了过来，小孩见了她，像是找到了靠山：“妈妈！”

孟回一瞧，认出这是组里的漆工孙姐——原来这二人是两口子么......

孙姐一开口非常温柔，也是带了川渝口音：“老叶，你干什么对孩子这么凶。”走到孩子跟前蹲下，小长安这才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女人耐心地用衣角替他抹了抹眼泪，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因为还有孟回这个外人在，小长安很不好意思，轻轻地扭了两下：“哎呀！我都这么大了还抱！”

孙姐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但十分有劲儿，小长安挣了两下也就不动了，乖乖趴在她怀里。

孙姐也笑着对孟回打了招呼：“小孟老师啥时候来的？”

孟回尬笑了下：“我刚来没多久......啊，孩子真可爱，我听他说成绩也很好呢！”

待在妈妈怀里的叶长安一听，马上又要不好意思，着急地咕哝了句什么，但没人听清，孙姐并不因此害羞，而是顺着话头满意称赞：“是啊，我们家安安从来都是第一名哦。”

叶师傅苦笑了下：“你啊，就惯着他吧。”

小长安仍然安心地趴在妈妈怀里，得意地动了动两只小胳膊。

温馨时刻只持续了一会，孙姐带着小朋友去喝了点热水，匆匆嘱咐了几句，马上又去工作去了，叶师傅有心多说两句，也被孙姐拽了走，临走前还是对小朋友喊了句：“乖一点，不要麻烦小孟哥哥！”

等父母都走了，叶长安乖乖去了书画老师的房间，整个库房只有书画的房间有空调，叶长安在这里有自己的摊子，叶师傅给他打了一张小矮桌，还有个小板凳，上边绑着一个手缝的蓝色坐垫。他的书包放在桌子一侧，旁边是笔盒、书本、颜料盒、摊开的纸张，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是个很规范的小朋友。

叶长安颇具范式地坐在了桌前，挺胸抬头的，拿起画笔准备画一幅大作。孟回站在他后边，忍俊不禁地看他起范儿，别说，这小孩寥寥几笔就起了个大型，虽然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出大致内容，孟回心想，他或许是要画一张风景画，有山有水有房子。

画了一会，因为孟回太安静，叶长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见孟回还在欣赏他的作画过程，这才放了心继续往下画。

他一个小孩整天自己在这呆着，大人都要干活，他总是无聊，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陪他玩了，他可得好好抓住，这么一想，他又忽然想起来，一开始他对这个黄毛哥哥态度太差了，还好黄毛哥哥没有生气......

气氛太过安宁美好，孟回这时候就要犯贱了，他慢条斯理开了口：“小长安，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

听到这个，叶长安真是觉得无语，这个哥哥白长了这么大个子，一说话幼稚得连小朋友都不如，他不会真觉得这个问题能把自己问哭吧？

“爸爸妈妈在我心里是平等的。”

“可是我觉得妈妈好。”孟回穷追不舍，“妈妈温柔，爸爸骂人。”

“爸爸骂我也是为我好。”叶长安很成熟地回答道。

孟回叛逆心起来了，他认为小朋友被PUA了：“我看不一定，就像刚才，你只不过是跟小狗狗玩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小狗狗又能脏到哪里去？”

叶长安仍然心平气和，不被孟回影响：“爸爸说的没错......我生病了，医生也说要小心细菌。”

听他这么一说，孟回马上不反驳了，想想自己还真是幼稚，他又问：“你生什么病了？感冒吗？”

叶长安声音变小了些：“不是哦，是很严重的病。”

孟回疑惑地看了看他，忽然感觉小朋友握着画笔的背影很单薄，他觉得有点伤感。

此后，时间安静流淌，叶长安画完线条后，拿蜡笔开始填色。

孟回认真看他创作，发现他很有天赋，线条是准确的，色彩也是灵动的，他还会叠色、混色，他不必看着山川河流、土地天空，脑子里就能准确抓住那些变化的色彩。孟回看到他条理清晰地换颜色，画出层层叠叠的绿，深深浅浅的蓝——真是个很有天赋的小艺术家。倘若耐下心来，一直看这位小艺术家画画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