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遥还是低估了一中师生对篮球赛的热情。

周三下午是两节物理连堂，老曾直接给参赛队员都放了假，亲自带着他们提前去球场热身。

剩下的人留在教室里，心猿意马地写试卷。

等下课铃响，一个个把试卷扔开就往操场跑。

“走走走！”黄程程身残志坚地挥舞拐杖，“我们也快去，去晚没有好位子了。”

“行，你悠着点……怎么三条腿跑得比我两条腿还快啊。”符遥在后边跟上她。

到了球场，符遥才知道黄程程一点没夸张。

体育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估计高二的全都来了，高一来凑热闹的也不少。

虽然还没开赛，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鞋子摩擦的声音、篮球一声一声砰砰砸地的声音，激得人莫名其妙热血沸腾。

黄程程这拐杖挺有用，别人都特意避着。

符遥狐假虎威，跟着她顺利挤进人群，老曾一看见她们，立刻指挥让前边男生给腾出位子。

黄程程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过去，又拖住符遥的手，“遥遥你去哪？留下来跟我一起看啊。”

“……”符遥无语地看她一眼，指了下旁边，摊开手道：“没位置了。”

前边就是白线，一会儿比赛开始指定不能站人。

“怎么没有？”黄程程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努了努嘴，“这边一排不是都空着吗？”

后边站着的潘恬听到这话，开口解释，“这是给队员休息的地方。”

“没事，等他们人来了再走开嘛。哎，这不是你同桌的书包吗？还有外套，你帮他拿着呗。”黄程程拽着符遥袖子，看她无动于衷，委屈巴巴地压低声央求：“——廖婉婷在对面。”

言下之意，她没办法一个人坐在这承受打击。

符遥：“……”

“算了，你不陪我的话，我也不坐了。”黄程程见拽不动符遥，作势要撑着拐杖站起来。

吓得旁边一群人赶忙来扶她。

“坐坐坐！我没说不坐。”符遥头痛地按住黄程程，扭扭捏捏地在旁边椅子坐下来，又心虚地瞥了场上的谢一舟一眼。

没办法，这个举动实在太像宣誓主权。

双方班级选好场地，老曾把他们一帮队员都叫了过来，进行最后的战术安排。

眼看人越走越近，符遥立刻做贼心虚地低下脑袋。

一件灰色卫衣忽然被扔到她腿上。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敢做不敢当？”谢一舟路过符遥身边，忍不住伸手打个响指，慢悠悠地拖长语调，“劳驾，帮我拿件衣服。”

“哦。”符遥很没骨气地应了一声，心说她哪是敢做不敢当。

分明是敢怒不敢言。

潘恬很快地低下头，扫了她们一眼，没有作声。

黄程程一脸前线吃瓜的蜜汁微笑，拍了下符遥的手，大言不惭道：“这下放心了吧，正主亲自开口让你坐。”

“……”

符遥抱着那堆衣服，坐立不安地挪了下身子，脸上有点发热。

倒不是因为黄程程的那句调侃。

这件卫衣才从谢一舟身上脱下来，还带着他的体温。

淡淡的积雪草香气，夹杂着些许汗味。

她慢慢变得熟悉的味道。

持续不断地挥发在空气之中，填满了咫尺的所有空间……如文火炙烤，无处可逃。

裁判就位，比赛很快开始。

符遥赶忙振作精神，掏出眼镜架到鼻梁上。

她们班出来跳球的是孟梓龙，对面6班也派出最壮那位大高个，黑臂纹身，青筋横肉，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惹。

对峙之后，两人几乎同时起跳——

孟梓龙手先碰球，他掼下身子，狠狠往旁边一扫。

篮球以千钧之力倒旋着飞了出去。

谢一舟长臂一伸，在半空拿球，二话不说，中线直冲篮下。

开局第一个球。

打得好的话，能把整个队伍的士气拉起来。

全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在潘恬的带领下，10班的加油声简直能响彻云霄。

但6班两个球员紧跟着围堵上来，包括之前那个黑臂哥，还有一个中分头，左右夹击，把人缠得死死的。

林思宇平日里跟谢一舟打惯配合，默契十足，一个前冲闪过盯着自己的人，刚空出手回头，谢一舟已经把球传了过来。

“操！”中分头扭头骂了一声，“都他妈的回防盯人！”

6班回防的速度挺快，前进的路线被封死了，林思宇故意耍个花手，把球从身后传出来，转眼又回到谢一舟手里。

谢一舟身子一晃，佯装要从侧路突破，中分头立刻警惕跟上。

然而此时此刻，杨明也已经在三分线外就位了。

空档暴露出来。

就是现在！

谢一舟佯装投篮，吸引对面注意力的同时，把球从身侧甩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进杨明手里。

瞄准，起手，投篮——

球出手时对方球员才堪堪赶到，试图跳起盖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球擦过手。

“砰”的一声，三分进网！

老曾第一个吼出声，拼命给他们鼓掌：“好球——对，就这么打！”

刹那间爆发的欢呼和尖叫，几乎要震晕她的耳朵。

符遥才知道原来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球赛，和在远处观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局外人的感觉一瞬间消失，她被无形的大手拽入球场。

认识的球员就在她面前，来回穿梭跳跃，每一次跑过时带起的风，脸上滑落的每一滴汗水都清晰可见。

身处如此喧嚣之中，符遥居然还能听见自己放大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几乎和球一起共震。

黄程程完全忘记了她之前说再也不要搭理林思宇的话，加油喊得比谁都大声。

尤其是林思宇中场被人断球的时候，她气得差点没把拐杖丢过去。

“10班加油！！！”

符遥被这气氛鼓动，忍不住跟着人群喊了两句，“10班必胜！！！”

杨明开场打出一个稳如老狗的三分之后，中分头特意匀出一个队员出来盯他。

奈何三分防住了，两分就变得极其难防。

尤其谢一舟走位极其轻松，左右手倒球熟练得跟吃饭喝水似的，说传球就传球。体力又惊人地好，专挑他们防守不到的空隙钻，一个没防住，球又轻飘飘地出手了。

只要他出手，几乎就没有落空过。

球落地，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和口哨。

“谢一舟！”符遥看到之前跟谢一舟告白过的那个高一学妹，举着手机一边蹦一边尖叫，几乎快晕倒了，“啊啊啊啊啊学长太帅了！！！”

“……”

符遥扁了扁嘴，顿时有些吃瘪。

一点酸酸涩涩的醋味，从心底慢慢涌出来，就像看到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

“你看别人喊得那么起劲。”黄程程看着这幕笑到不行，用肩膀碰她，“你干嘛不给你同桌加加油？”

这，这怎么好意思！

“大大方方的，你越是害羞别人看着越是有鬼。喏，像我这样——”话音未落，黄程程以手做喇叭放在嘴前，大喊出声，“谢一舟加油！男神加油！”

黄程程自己喊还不满足，非要拉上她一块儿。

符遥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喊，奈何面子还是太薄。

甚至不好意思直接喊他的名字。

十分微弱的几句“同桌加油！男神加油！”

混在一片纷乱嘈杂声中，连她自己都听不分明。

“……”

谢一舟站在篮下，微微喘着气，乌黑的发根全湿透了，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球服贴在身上。

他把球服卷起来擦额上的汗，露出精瘦的一小节腰身。

腹肌像铺在溪底块块分明的鹅卵石，无端引人遐想。

听见黄程程的喊声，谢一舟擦汗的手顿了顿，眼睛微眯，抬眼就往这边扫过来。

视线在黄程程身上停顿了大约零点几秒。

旋即，准确无误地跳到符遥身上。

惊鸿一瞥。

短暂的对视间，符遥觉得自己的血液全冲上脑门，脸“腾”一声，红得彻彻底底。

“哇塞，谢一舟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黄程程十分激动地跟她咬耳朵。

“……我知道。”

符遥低垂下眼，声若蚊蝇地回复。

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和谢一舟对视那一秒，她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现在有没有流鼻血。

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符遥深吸几口气，闭上眼冷静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重新抬起眼睛。

场上，谢一舟已经跟着林思宇他们一起回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符遥总觉得他嘴角弧度似乎上扬了几分。

看在有心人眼里，显得十分嘚瑟。

中场哨声吹响。

比分牌上显示差了十几分，中分头的脸色开始变得相当难看，把球往地上一砸，径直就往自己班的休息区去了。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围上去，给球员送水。

包括廖婉婷，还有符遥之前看到的那个高一小学妹。

黄程程叹了口气，从自己班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符遥，大大咧咧地说：“喝吗？这都班费买的，随便喝。”

符遥点头，道了声谢，心不在焉地扭开瓶盖，小小抿了一口。

视线还是忍不住跟着谢一舟走。

在队友的起哄声中，她看见谢一舟对那小学妹摆了摆手，脸上冷淡的没什么情绪。

然后，他抬脚绕过人群，径直向她坐的位置走过来。

“！”

符遥的心霎时漏跳了一拍，怔怔地仰起头，看着他不断走近。

最后，停在她身前一两步的位置。

非常礼貌的距离。

“……”

片刻的沉默过后。

谢一舟垂下眼看她，汗水从发根一滴一滴地滑落，肩宽窄腰，小臂的线条流畅有力，身上散发的荷尔蒙简直就像猫薄荷。

他下巴微抬，伸手示意她，“水。”

剧烈运动过后，他说话的声音难免低哑，像含了砂砾。

听得人心里莫名发颤。

符遥咽了口口水，脑子一瞬间短路，下一秒，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矿泉水瓶递给他。

这一刻，就算谢一舟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符遥觉得自己也会立刻起身去找梯子。

“……”

谢一舟盯着那个矿泉水瓶，短短几秒，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瓶水是已经开过的吧？

他飞快地扫一眼符遥，始作俑者毫无自觉，天真无邪地跟他对视。

谢一舟喉结滚动一下，目光缓缓下落，划过符遥鼻梁上架着的镜片，最后，停在她绯红的唇上。

唇瓣被水沾湿，一片波光潋滟。

他眸色骤然一暗，里头似有隐忍不发的种种情绪，如熔浆烧得人心滚烫，转瞬却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吞噬。

谢一舟倏地攥紧瓶身，仰起头，咕咚灌下大半瓶水。

水流到下巴，在球服滚下痕迹，谢一舟一言不发地用手背抹掉。

沉默。

沉默中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他抬手，把喝扁的矿泉水瓶扔进箱子里，转过身前，还是忍不住深深看她一眼，神色复杂无比。

心里想的是。

他大爷的这到底算不算间接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