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跃擦着头出来时,就见自己室友坐在桌前,一脸深仇大恨地盯着桌上的手机,像杀完人后考虑如何分尸抛尸。
“谁啊?”
“不知道,”邢如柯说,“我手滑,不小心给挂了。”
池跃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刚要再问问那个倒霉催被挂电话的人说了什么,桌上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帮我接,开个免提。”
池跃头发擦了一半,懒得放下毛巾,于是决定一边擦一边打电话。
邢如柯看了眼那个十分钟前刚见过的号码,脸色又沉了下来。他伸手划开接听,按下免提。
“喂?哪位?”
方才那个恶心过邢如柯的男声再次深情道:“阿跃,你刚刚为什么挂我电话?是因为我说我想你,让你害羞了吗?”
池跃面无表情的一抬下巴:“挂了。”
邢如柯难得听话,动作迅速地将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打进来。
池跃深吸一口气,把毛巾挂好,伸手拿了电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跃,”那个人说,“我很想你,我们见一面吧。”
池跃回绝得很干脆:“不见,免谈。”
那人似乎也不生气:“那我就去你们楼下等着,等到你来见我为止。”
“......别闹,”池跃捏捏眉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见你一面而已,我们已经两年没说话了吧?”
池跃面色不善地“嗯”了一声:“去哪?”
“你定,”那人听见他终于答应自己,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都听你的。”
“哦,”池跃干巴巴地说,“那再说吧。”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今天中午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池跃瞥了一旁抱着胳膊生闷气的邢如柯:“室友。”
“行,”那人说,“你把我微信加回来,我等你消息。”
池跃连再见都懒得说,直接撂了电话。
邢如柯撩起眼皮看他,似乎想问是谁,又觉着问不出口,眼神相当复杂。
池跃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面上淡淡的,没有半分笑意,显得眉眼无端多了些冷冽。
小时候就有人说他长得有点生人勿进的意思,所以池跃才一直让表情捎带点笑意,这样才显得不那么刺人。
外面起风了,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他站起身把窗户关了,忽然道:“想问就问呗,憋着不难受啊?”
邢如柯闷闷说:“不问。”
“真不问?”池跃回头,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唇边又挂着笑,“那以后就没机会问了。”
然后他看见邢如柯的面上多了几分挣扎。
他也没催,径直伸手拿过之前被撇在桌上的俄语书,刚翻了一页,就听邢如柯带着点纠结的声音响起:“......他谁啊?”
池跃戴上眼镜,声音轻快道:“前男友。”
“你是同......”
“怎么?”池跃从镜片上面看他,“你歧视同性恋啊?”
邢如柯顿了一下:“我他妈没,我没......”
他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局促,一层红潮漫上脖颈,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
池跃笑了下:“帮老师保密哈,小邢同学。”
邢如柯蹙着眉点头,又问他:“那你现在还喜欢男......咳。”
池跃眯起眼:“不喜欢,直回来了。”
这他妈还能说直就直说弯就弯?
邢如柯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池跃坏心眼地看着小邢同学脸色精彩纷呈,莫名觉得他眼中似乎还多了几分遗憾。
性向这个东西其实不是那么容易掰来掰去和橡皮泥似的,但他就是不太想让邢如柯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有太多压力,如果因为某个死缠烂打的王八蛋让两人疏远了,他觉得不行。
“被渣男掰直了,”池跃摩挲着书皮,心安理得地继续骗他,“远离渣男保平安,从那之后我就皈依我佛四大皆空了。”
渣男大名范英锐,就是开学邰枚搞聚会时候提起的那位特别关心他感情状况的学长。
池跃在初升高的补习班认识的范英锐。彼时他刚配完眼镜,还不习惯鼻梁上架了个东西的感觉,一路走过去别扭得很,看什么都头晕,跟一个低头抱着试卷匆匆忙忙而过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就是范英锐,在补习班当助教打下手赚零花钱,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小白脸,一股子忧郁文青的气息,人畜无害,特招人可怜。
池跃当时急着上课,再加上他有点脸盲,压根没记住这犊子长什么样,随手把落了一地的卷子还给他后继续找自己的教室。
然后他就在教室和范英锐再次相遇了。
他来得晚,只剩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范英锐就坐在他身后替老师发卷子,得了空写张纸条悄悄递给他:
“下课我请你喝奶茶吧。”
池跃满脸疑惑地回他:“你谁?”
“刚刚教室门口被你撞的人,”范英锐说,“你帮我捡了卷子,我得谢谢你。”
池跃自觉撞人的更理亏,下课冷着脸请小助教喝了奶茶。
前后座坐了两个月,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假期课的最后一天,池跃因为向老师请教问题成了最后一个走的,没想到被范英锐按在墙上表白了。
甚至差点用强吻逼人就范。
但是范英锐没预料到这位小同学的武力值似乎不像他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再然后,池跃把范英锐揍了。
十五六岁正好是少年人对情之一字最懵懂的时候,池跃被他这么一磨,再加上当时处理的手段过激心中有愧,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他。
他一向是个乐意对人好的性子,就算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在一起了,池跃也觉得自己应该对范英锐好。
两人的学校在D市的不同区,每周只能见几面。池跃周五放学了就直奔地铁站,挤在人群里跨过半个城市去找范英锐。
冬天买热奶茶,夏天带的是冷饮,偶尔从八中隔壁小吃街买到好吃的东西也买两份,带过去给以没钱为理由经常不吃晚饭的范英锐尝一尝。
当时他觉得自己可伟大了,和电影里头的苦情男主角似的。
范英锐家里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条件不好,不然也不能让刚满十八的孩子暑假不学习出来打工。池跃听他描述自家经济情况听得脑壳疼,每个月的零花钱能给范英锐贴一半过去,有时候月末差点没钱吃饭,他就凑合几顿,拉不下脸再和家里伸手。
可范英锐吃他的用他的,心安理得的一批。
高一下学期初,学校推他去参加一个英语竞赛。竞赛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他想着能比平日放学的时间稍微提前一点,于是决定早点到范英锐学校门口,给他个惊喜。
但是池跃没想到最后居然只有惊没有喜。
他靠在校门口盯着往外走的学生,盯着盯着觉得有个人拐去旁边小巷的背影像范英锐。他跟过去看,就见自己男朋友正拉着另一个小女生的手站在灯光下,有说有笑的。
最后托起女生的脸,在人家唇上落下一个吻。
池跃站在小巷外头,眯着眼看男朋友温柔似水,看得一股火从胸口直往天灵盖上冒。
两人在一起快一年了,最多也就拉个手抱一下,剩下的时候美其名曰互相尊重,实际上是范英锐单方面拒绝和池跃的亲密接触,但毫无愧疚地用着池跃从自己身上省下来的生活费。
怎么?你这互相尊重的对象还分人呗?
范英锐低头跟女生缠缠绵绵,也不知道是谁不舍得走。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后,女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背着书包向巷子里走去。
他心满意足地回头,和站在路灯下玩手机的池跃撞了个正着。
一贯说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池跃同学对他温柔地笑了下,慢慢摘下眼镜挂在胸前的口袋里,按了按指关节:“亲得开心吗?男朋友?”
范英锐腿都吓软了。
他哆嗦着后退了一步,差点跪下:“阿跃,你听我跟你解释。”
池跃挑眉,觉得人之将死所言也善,决定听他讲讲遗言再动手把他埋了。
范英锐咽了口唾沫:“我是我家独生子,我不能,不能绝后,不然范家血脉就断了。”
幸亏池跃知道他家是什么德行,不然还以为有哪国皇位要继承。
“哦,”池跃抬手看了眼表,发现时间有点晚了,得速战速决,不然回家赶不上喜欢的音乐up主直播,“所以呢?想要孩子?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我们可以这样,”范英锐语速很快,额上冷汗涔涔,“我们分别和女的结婚,骗她们生孩子,然后再离了,把抚养权拿到手,这样又有孩子又能在一起,甚至都可以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你看这样多好啊?”
池跃挽袖子的动作顿住了,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这位平时堪称软弱的男朋友。
这特么是人能想出来的东西吗?
他咂舌道:“范英锐,我真没料到你这么有想法。”
范英锐急糊涂了,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以为真的在夸人,伸手就要抱他。
然后又被揍了。
池跃在讲故事的时候特意隐去了揍人的段落,把自己成功包装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受害者。
邢如柯听完,许久没说话,半晌后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旁边刚买的花盆颤了下。
池跃心里一凛,连忙安慰他:“别生气,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邢如柯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他妈没生气,你少管我。”
嘴硬心软的。
那刚刚砸桌子的人是谁?
但池跃惜命,觉得自己万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惹室友生气,不然小命不保。
他叹了口气,解锁手机屏翻着学校地图:“你说我跟他约在哪好?要不去校外吧我觉得,校内的话闹起来不好看。”
邢如柯似乎冷笑了一声:“不是分了吗?分了还要见面?”
池跃趴在桌上,温和地对他一笑:“范英锐这人就是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我要是不把这事料理干净,他能骚扰我到毕业,你懂吗?”
邢如柯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很烦躁。
池跃转身想去抽屉里摸点零食纾解下心情,就听邢同学在自己身后生硬道:“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男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