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跃一动,悄无声息地移到邢如柯身后,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对陈实进行惨无人道的物理打击时成功地架住他的胳膊。
“邢小哥,”他说,“冷静冷静,别冲动。”
池跃说完,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邢如柯同学似乎肌肉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跟块钢板似的。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松,依旧狠狠地掐着陈实的脖子,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池跃的禁锢下挣扎着,大有一挣脱就撕了陈实的架势。
池跃皱眉,终于冷下脸来:“有话好说,别在上课的时候打人。”
邢如柯侧过头,眼风淡淡扫过他,带着几分冷意:“你替他说话?”
这不是替谁说话的问题。
你要是这拳下去了信不信马上一个大过就扣你头上导员院长轮番批/斗那种?
虽然邢同学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但池跃还没研究透这人,暂时没什么换室友的打算。
“你先放手,”池跃继续劝,觉得自己是个和稀泥的好手,“......这手松开,那只手放下,放下我就放开你。”
邢如柯看着他没说话,肌肉依旧僵直着,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灭了。
他抿着唇,眉眼的锋利淡了下去,慢慢把陈实放下。
陈实刚过一米七的个子,被一米八的邢如柯提溜起来半天,领子勒得他脖子发疼,两脚一落地就捂着嘴咳了个热火朝天。
池跃刚要把两人拉开,就觉着自己胳膊一紧。
低头,陈实同学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扯着他,气还没喘匀,恭维就到位了:“池,池同学,你果然和他不是一路人,果然,果然是俄院,俄院的优秀学生,你,你真别被他带坏了,听班长一句劝!”
本山老师说过,因为你两脚离地了,腿就没压力了,病毒就上不去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池跃听他这张不成器的狗嘴连隔夜饭都吐不出来,寻思着还不如让邢如柯给他继续吊起来两脚离地,好教脑子通通气儿。
邢如柯后退几步,看着池跃跟陈实站在一起,面色阴沉沉的,压着不知为何沉积的阴霾。
池跃心说这下可好又双叕踩雷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得自己哄着。
他刚要安抚看上去马上爆炸的室友,忽然脸侧一股劲风扫过。池跃下意识地一抓,抓住了陈实的手腕。
目标大概是邢如柯的脸。
这犊子不知道吃了哪家假冒伪劣的熊心豹子胆,是真的不怕死,刚脱离虎口又上赶着送人头?
池跃没客气,截住拳头的时候顺道捏了捏他的手腕,成功地捏准了陈实的麻筋,疼得他一张脸比食堂凉拌的苦瓜都苦。
“别打啦,”池跃笑着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改文斗,打架不好。”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掐着陈实手腕的力道却一点都没轻。
邢如柯的目光落在两人扣在一起的手上,目光晦暗不定地闪烁片刻,无端生出几分落寞。
旁边围观的同学们窃窃私语:“这就是那天门口打架的那个?”
“靠,原来打架是真的,这谁啊这么凶?”
“看上去不像好人,和我高中门口那小流氓似的,这样的人真能考上F大吗?”
“走后门的吧,不是网上都说捐楼就……你懂的。”
议论声蚊子一样钻进邢如柯耳中,听得他心头冒出一股火,烦躁得一批,可偏偏没地方发泄。
因为在别人看来,先打人的确实是他。
他抬头看向池跃,就见那人缓缓松开抓着陈实的手,温和地笑着在说什么。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旁人的眼神忽地有了实质化,刀子般地向他心口扎来。
偌大一个操场,竟再无容身之地。
邢如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池跃忽然道:“我会搬宿舍的。”
池跃挑眉:“诶,等——”
他话还没说完,容易激动的小邢同学风一般地消失了。
跟闹着玩一样。
池跃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家长看着叛逆小孩儿想好好教育又下不去手的感觉。
刚刚他捏着陈实手腕的时候假装不知道自己手劲很大,等听见班长同志悄悄抽气才稍微松了松。
班长忍辱负重,没计较他掐人的事,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颠三倒四的屁话:“池跃同学我真的没看错你,你真的很正义很善良,能站出来帮助被校园霸凌的同学——”
池跃笑得温文尔雅,柔声道:“我衣服刚换的,大牌子,不太想被溅上你挨揍的血,千万别多想,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陈实眉头跳了跳,一张瓢把儿脸都紧张得缩短了不少。
这□□一样的言论真是听得人脊背发凉。
可池跃依旧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刚刚放狠话的不是他一样。
主角之一提前离场,周围看热闹的也跟着散了。池跃婉拒了陈实继续联络感情的邀请,准备马不停蹄地奔赴另一个战场哄室友。
毕竟旁人没全程跟着不知道,自然没看见陈实发贱先找事的前提,光看见邢如柯薅着人领子差点给陈实掐死的满脸狰狞。
让他护都没法护。
池跃其实是有自己考量的。他直觉室友和陈实之前打的那一架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大概率是小邢同学太单纯,被人一激一个准,落下了动手打人的把柄。
但这些都是推出来的,不能给别人讲,他也需要站在一个有信服度的“中立”位置,不然以后万一再出什么大事,就真的没人帮邢如柯说话了。
池跃从小就是个愿意思考的小孩,最喜欢的人物是《三国演义》的诸葛亮,下套阴了不少人,一度让某位远在英国的虞姓大哥哥落下心理阴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的室友,估计是因为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邢如柯缩成一团裹在被里,像个麻薯球。
还是草莓味的。
池跃溜溜达达从超市买了两罐可乐,预备找邢如柯谈心。
邢如柯其实没跑远,自己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生闷气。池跃走到他身后,把冰可乐往他侧脸上一贴。
邢如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一捞,险些把池跃掀了。
“邢小哥手下留情!”他连忙喊道,“卑职将可乐公主远嫁于你,是来诚心请罪的!”
邢如柯一听是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松开,向旁边的空地挪了挺远,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限。
池跃又好气又有点想笑:“躲我干什么?我有你凶么?”
邢如柯头也不抬:“我不带坏你。”
原来跟这儿闹别扭呢。
“他脑子不好你就听他乱讲?开庭打官司精神病人的话还不能当证词呢,”池跃把可乐往他手里一塞,“小同学,你也太好忽悠了吧?”
邢如柯攥着可乐罐:“我比你大。”
连自己生日都研究了?
池跃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想和我搞好关系?”
“......没有。”
“都了解到这程度了还说没有?”
“我他妈,”邢如柯拔高了几分音调,“没有就是没有,别瞎几把猜。”
噫,好凶。
池跃好脾气地举手投降:“好,不猜,那说说刚才。”
“不想说。”
池跃没理他的拒绝:“《论语》讲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知道你俩有什么矛盾,但是也不能这么冲动,你说对不对?”
邢如柯把可乐罐上渗出来的水珠抹掉,看着它又凝了一层白霜,答非所问:“你信他的话。”
“什么话?”
“我不求上进,我打人,我是坏学生,我走后门进来的。”
邢如柯眉梢挂上烦躁,把可乐罐往台阶上“哐”地一戳:“满意了?别他妈来烦我,我就这样的烂人,明天就去申请调宿舍,肯定不打扰俄院门面,行不行?”
不知为何,池跃分明从他恰到好处的暴躁语气下听出了几分委屈。
池跃支着下巴看他:“我什么时候说信他了?你脑补能力也太强了吧?”
因为你刚刚冷着脸和我说话,说完后又跟他笑。
邢如柯没把心里话讲出来,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池跃眯着眼琢磨半晌,觉着自己琢磨明白了,清清嗓子:“邢小哥,你可知‘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听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更不一定为实,”池跃说,“我没有听风就是雨的坏毛病,你信我。”
从小到大想靠编故事驴他的人多了去了,不缺陈实一个。
邢如柯终于赏脸给了他一个眼神,虽然里面隐隐透着不耐:“你是真的愿意给别人上课,池老师。”
这是快要哄好了。
一声有点阴阳的“池老师”把池跃喊得心放下一半,露出点温和有礼皮下的坏水来:“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是乐意喊我池老师,我捡个便宜儿子也不赖。”
邢如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上演弑父戏码过过瘾?
但暴躁的小邢同学看在室友来哄自己的份上没做出过激举动,“刺啦”一声拉开可乐罐的拉环。
池跃语重心长道:“那池老师和你讲,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你往后退一退,想出一二三四种善后方式再动手,这能做到吧?”
邢如柯冷酷无情:“做不到。”
还真是块犟骨头。
“做不到至少也别和今天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我想给你说话都没办法,”池跃继续好言好语地劝他,“毕竟人家不知道陈实先犯贱的,你说对不对?”
邢如柯捏着可乐罐听他给自己上课,心中方才还滔天的委屈和不爽莫名平息了一点。
“以后见到陈实可不能打架了。”池跃总结陈词,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后背。
邢如柯对他的怀柔式教育不为所动:“不可能。”
池老师盯着他的侧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如果想过安生日子,就得防着邢如柯靠近俄院教学楼,不然像今天的事再多来几遍,自己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够小邢同学拧下来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