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源是万华会馆的方向,在场众人纷纷扭头,瞧见两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二人个子挺高,都穿着西服,视线落向这头,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名护卫。
这两人,正是华玉成与霍自凌。
再往旁边瞧,停着两三辆车,此刻汽车周围都站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十分有压迫感。
有人朝着最中间的汽车走去,弯腰打开车门,随即乌云沧矮身钻出车子,他几乎没有停顿,很快朝着林臻所在的位置走去。
却不靠近,在隔着几步远的适当距离停下了。
乌云沧停住脚步的瞬间,他身后那群护卫也已经上前,将左右两侧围住,竟是同对面的冯家人形成了对峙之势。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整条街道静悄悄的,有些寂静得可怕。
林臻只觉得头疼,对面这几人的目标性都太过强烈,她不想将事态变得更麻烦,也不想欠下人情,便直接开口阻止了要往自己身边过来的乌云沧等人,只道:“不劳几位费心,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言毕,林臻又扭头看向邵钧,后者对她略微颔首,示意自己能坚持。
冯景恒还没有说话,乌云沧已经先一步开了口,虽是带着些疏远,但能够听出其中明显的请求语气,他看向林臻,主动询问道:“林小姐,就当是赔罪,我让人送你二人一程,如何?”
听见这话,冯景恒的视线才从林臻身上移开,落在乌云沧身上去。
赔罪?赔什么罪?眼前这人他似乎没见过,冯景恒的目光越发冷凉。
林臻身边有个邵钧还不够,如今又来了个陌生男人,旁边还有霍华两家的人。
早知如此,当初在临城他就该直接些,如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林臻没说话,甚至眼神都已经不想看过去,此刻她只想带着邵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邵钧有伤在身,况且他身份特殊,再拖下去若有什么意外,节外生枝可就难办了。
隔着段距离,霍自凌叹了口气,面露惋惜,他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华玉成,道:“早知道我今日出门便也坐车了,说不定这会儿还能有一争之力。”
华玉成没说话,视线落在处在中心位置的林臻身上,这位林小姐,明显不是个好说话的,今日恐怕没有人能够说得动她。
如此想着,华玉成又把视线转向旁边的邵钧,敏锐察觉到对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没忽略林臻手上的血迹,猜测邵钧可能受伤了。
林臻目前实在是不想与其中任何人扯上关系,她没说话,摇头拒绝了。
冯景恒眸底幽沉,他稍稍往前两步,想再争取,还没有开口试探,旁边的小巷子里忽然钻出一人来,正是白日里被林臻派去凌霄楼的陈正年。
“小姐!”陈正年一眼就瞧见了被围在人群中间,困在角落的林臻与邵钧,他径直朝着两人走过去,目不斜视绕过人群,从冯景恒和乌云沧中间穿过去。
陈正年连忙走过去,开口说道:“车子被我停在对面街道了,要回去了吗?”
“嗯,”林臻十分自然的挽住邵钧的手臂,实际暗自用力,让对方不至于被看出什么,“走罢。”
冯景恒的目光从陈正年面上掠过,觉着这人有些熟悉,可有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等他细想,林臻三人已经走远了。
留下的几方人马眼睁睁地瞧着林臻三人消失在巷子口,却无一人再出声阻止。
“回了回了,”霍自凌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去。
华玉成跟在后头,两人经过冯家人时,出于礼貌朝着谢汀雪一颔首,随后便离开了。
乌云沧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汽车在他身边停下,桑拓躬身道:“先生。”
他才收回视线上了车,车灯亮起,丝毫不见有任何商量的意思,逼得对面那帮人被迫让出位置,车子很快消失在街的尽头。
原本拥挤无比的街道如今也只剩下冯家人,谢汀雪跟着冯景恒重新往汽车的方向走,她语气里掩盖不住的惊诧,问道:“方才那位林小姐是什么人,人脉竟是如此广。”
冯景恒认得霍自凌与华玉成,但却不识乌云沧,听见她这话,难得主动接过了话头,问道:“霍华两家的人我认得,另外那位呢?谢小姐好像很熟悉。”
谢汀雪摇头:“算不上熟悉,只是家里有些生意往来,那位便是洋远商行的大当家,名叫乌云沧,我还听说,他与凌霄楼的殷掌柜关系更是匪浅。”
洋远商行的名头,冯景恒倒是不陌生,对于商行的这位大当家,也只是听过些名头,没见过人。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年轻,瞧着不过三十岁而已。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最近家里有桩海运生意正是与他们合作的。
不过,他向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但现如今瞧着,对方似乎与林臻也熟识,看来还是要多做了解才是。
直到坐上车,谢汀雪还是没能从冯景恒口中知道有关林臻的任何信息,她识趣的闭上了嘴。
汽车重新上路,不久后便在谢府停下,临下车前,她才开口,有些委婉的提醒道,“冯二少爷,无论你与那位林小姐是何关系,在你我二人合作未完成前,希望你不要越界。”
冯景恒终于瞧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点头,承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谢小姐不必忧心。”
谢汀雪笑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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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陈正年扶着邵钧上车,缩回手后才瞧见了掌心里的血迹,他愣怔了下,语气有些急:“先生,您受伤了?!”
邵钧肤色比平日里更加白,唇色也不如往常那般艳,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的眉眼间透出丝丝疲倦,没了那股子潇洒肆意的劲儿。
“陈管事,咱能不耽误了,先回家成不?”邵钧往上抬眼,瞧着陈正年。
陈正年连忙应声,“哦,对对对,回家。”
直到车子开出大半距离,他才又反应过来,问道:“受伤了,咱们不是得去医院吗,您那是枪伤罢?”
邵钧没说话,倒是一直沉默的林臻先开了口,一锤定音:“听他的,回家。”
说完,林臻又扭头去看邵钧,不知为何,从邵钧时开始,她就觉得心口有些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具体是什么原因,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邵钧已经闭上了眼睛,除了眉眼间的倦怠之外,再瞧不出任何不对劲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汽车在梅花胡同停下,不等林臻招呼,邵钧便似有所感般睁开眼睛,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林臻主动伸手搀住他,带着他往院里去,邵钧不由得笑了声,惹得林臻扭头觑他:“笑什么?”
“小仙姑忽然这么关心我,让我着实有些不习惯。”邵钧又露出点笑来,与往常不大一样。
林臻收回视线,淡声开口道:“邵先生这副模样,我也觉得不大习惯。”
陈正年停好车,快步绕到门口,赶在他们二人之前将门打开,三人一道往邵钧的房间去。
临到门口,邵钧忽然停下,温声道:“就送到这儿罢,麻烦小仙姑帮我找些纱布和酒精来。”
“我去我去,我去就成,”陈正年开口,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道,“先生,不用缝合的针线吗?”
邵钧摇头,但笑不语。
林臻想起之前在临城时,邵钧被捅后莫名其妙自己愈合的伤口,并没有多问。
邵钧并非是纯粹的人,体质特殊,若是去医院取子弹,恐怕会被人盯上,甚至被捉去当实验对象也说不定。
陈正年很快带着纱布等东西过来,邵钧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将两人挡在门口,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回去休息罢。”
说完,他便关上了房门。
陈正年站在林臻身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小姐……”
“你先回去,”林臻开口打断了陈正年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陈正年没再坚持,很快离开了院子。
夜色深重,风声乍起。
林臻站在廊下,身后是亮着灯的房间,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她能够听清楚里头若有似无地传出邵钧的轻喘声,压抑中带着些许的痛苦。
许久之后,只听得相隔不远的啪嗒声,似乎是子弹被丢入盘中的响动。
房间里再没动静,归于平静。
林臻双腿站得有些发麻,她微微移动了下,这才发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成拳头,掌心也汗津津的,闷在胸口的那股气却散了。
她站在廊下一时间有些出神,“吱呀”一声响,房门被重新打开。
邵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侧身靠在门框上,看向林臻,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调侃道:“小仙姑怎么还没走,真的就这么担心我?”
林臻回头,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又缓缓扫过胸口和腰腹,答非所问:“没事了?”
“没事,我早就说过了,不是吗?”邵钧反问。
林臻没再问什么,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离开了院子。
邵钧站在远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下意识舔了舔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尖牙,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他放下手站直身体,徐徐吐出口气。
这人还真是令人着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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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景恒将谢汀雪送回家后,并没有回冯公馆,而是叫人拖着半死不活的刘老六去了自己的小公寓,却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崔西华。
“小舅,您怎么来了?”
崔西华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帮人身上,又瞧瞧浑身是血的刘老六,皱着眉头,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冯景恒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道:“底下人办事不牢靠,得了教训,恐污您的眼睛,不必在意。”说着他又朝于三儿道,“找人来,给他治治,吊着口气就成。”
“知道了,二少!”于三儿没耽搁,扬手叫人拖走。
护卫们还未有所行动,刘老六却忽然道:“二少……二少爷!二少爷,我……有话要说……求……求您给个活路。”
冯景恒面色冷淡:“我手底下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东西!”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拖走,刘老六知道自己是怎么都逃不过这劫难了,但还是怀着几分希望,几乎用尽最后的气力,大声道:“那个男的!对……那个姓邵的,他……他不是正常人!他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