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尚书请燕颂管教孙子的计划果然落空,乌盈渡劫成功,寻了个好天气请恩人上栀芳楼玩牌。
栀芳楼到顺天门街顺路,燕冬便去了。
管事姑姑亲自来迎,将燕冬引到楼上雅间,一门之隔,古琴悠然。侍卫行礼开门,燕冬绕过十二扇美人香屏一瞧,他到的最晚,桌上除了乌盈,还有五皇子和鱼照影。
燕冬落座后调侃对坐的人,“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在办正事,您却跟着咱们打牌,不出明日,御案上就要摞着参您的折子了。”
“参嘛,少不了几块肉。”五皇子拨着牌,笑眯眯地说,“而且,我办正事的时候,你是没瞧见。”
这人笑起来像只狐狸,不像善茬,说的话也不是好话。
茶是极好的金镶玉,汤黄气清,燕冬抿了一口,悠哉悠哉地说:“可千万别让我瞧见。”
鱼照影笑了笑,“人齐了,开局吧。”
牌是琥珀制的,水红剔透,瞧着悦目,摸着舒服,燕冬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熟练地码牌。他的牌是跟着崔家表哥学的,牌技也是随了师傅,到哪桌都能大杀四方。
“什么烂牌,去!”连输三局,乌盈有点恼了,怪古琴不够悠顺怪香气不够怡神怪牌太烂,就是不怪自己牌技差,上桌就只有当虾米被人吃的份儿。
燕冬是空手来的,这会儿托盘上已经放了一小摞砝码了,他叹了口气,“跟你玩儿真没意思。”
“厉害师傅就在眼前,若冲,你要不赶紧磕头拜师算了。”鱼照影揶揄。
“可别,”燕冬刻薄地说,“当我是收破烂的啊,我收徒也是有门槛的。”
乌盈挠头,振振有词地说自己的天赋都点在乐曲上了,别的平庸差劲些也能理解。
这话倒真不算吹嘘,乌盈潇洒美少年,能弹会作,在乐坊舞肆如鱼得水,到了宫宴御前也是出手而六马仰秣,赢得满堂喝彩。
五皇子调侃,“不亏你周岁宴时在那么多玩意儿里抓了把古琴吊坠,这就叫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燕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骨牌,闻言一乐,按照这说法,那他抓上来一只长兄,就是注定要一辈子兄弟情深的意思。
想到燕颂,燕冬叫了人进来,“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霞晖从屏风后绕进来,在鱼照影身后站定,后头跟着奚望。
奚望把蜜饯金橘放在五皇子手边,乌盈尝了一块儿,腻得恨不得搓牙花子,连忙灌了小半杯茶下肚,“才来多久就想走了?”他撺掇其余两人,“瞧瞧,燕小公子这是不乐意跟咱们玩儿。”
“别介,我是怕过了时辰,等会儿还得去接我大哥下值呢。”燕冬抬头催促鱼照影出牌,不经意间瞥到后面的霞晖,还是利落劲装,交领左侧的锁骨处却隐约露着半圈牙印。
“哪条狗咬的?”燕冬有些好奇,按霞晖的武功,不至于吧?何方狗圣如此厉害?
霞晖对上三人齐刷刷的目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燕冬在说什么,他快速抬手扯了下衣领,笑着说:“小公子见谅,狗头上没写大名。”
燕冬说“哦”,却听乌盈扑哧一声,“霞晖,敢糊弄咱们燕小公子,你不老实。”
霎时,五皇子笑了,鱼照影也笑了。
燕冬摸不着头脑,“我很好笑吗!”
“不好笑。”霞晖笑着说,“是怕带坏了小公子。”
燕冬更茫然了,他瞧了眼挤眉弄眼的乌盈,从对方眼中读出两个字:暧|昧,终于恍然大悟,什么狗咬的,分明是人咬的。
当着旁人的面,燕冬没看鱼照影,只瞪着霞晖,“你不老实!”
霞晖上前给燕冬捧茶赔罪,“我错了,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千万饶恕我一回。”
燕冬倨傲着下巴抿了一口,勉强原谅了他,霞晖笑着道谢,搁下茶杯折身回到鱼照影身后。
燕冬早说了要去接燕颂下值,日落时分,牌桌散了,其余三人去食楼就没带着他。他到了审刑院,这回燕颂在衙门,只是在堂上议事,暂时没法见。
廊上挂着雕镂铁架,坐着只黑鹰,见了燕冬就振翅绕着他飞了一圈,还想往燕冬头上坐,被他一通乱拳打飞了。
一旁的任麒笑着说:“墨官平日除了大人和饲鹰倌,也就和小公子亲。”
燕冬心情不错,给墨官喂了肉,顺着廊溜达。拐角坐了盆茶花,红白相间,他驻足观赏了几眼,说:“红玛瑙啊,品相不错,可惜开得不够好。”
“早听说小公子院里有两棵红山茶,盛开时攀檐遮壁,浓烈如火,养得极好。”任麒说,“这盆若是能入您贵眼,不如就请小公子带回去,帮我照料照料?”
“哟,”燕冬看了眼任麒,“任主簿也喜欢养花?”
任麒惭愧地说:“附庸风雅却不得要领,让小公子见笑了。这不,今儿能遇见小公子,是它死里逃生的福气。”
燕冬听出来了,这花是特意坐在这儿等他呢。
先前燕颂毫无预兆地拆穿了任麒的身份,当时因为燕家的飞书,燕颂没了纠缠的心思,可回来有段日子了,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燕颂却从没提起这茬,跟忘了似的,这让任麒心里更加七上八下,每天从出门上值就开始忐忑,恨不得直接去燕颂跟前求个痛快算了!
燕颂俨然是个不好讨好的上官,任麒只能“借力打力”,而目下没有比燕小公子更强悍的“力”了。
此时见燕冬不说话,任麒心里一紧,又道:“临近年关,我想给大人备份薄礼,感激大人的栽培之恩和宽仁之情,但实在不知送什么好,又怕乱送东西反而让大人不喜。前阵子在潞州,我瞧大人好似对红山茶颇为爱怜,先前又在李小侯爷的牡丹会上听说了您院里那两棵红山茶,便斗胆备了这花,正所谓‘投其所好’么不是?”
“我听明白了,”燕冬伸指点了点任麒,“任主簿这是先来收买我,教我去帮你讨上官的好?”
“小公子什么宝贝没见过,哪能被一盆花收买?”任麒赔笑,“只是有个词叫‘爱屋及乌’,小公子若喜欢这花,大人说不准也要赏它半分好颜色呢。”
任主簿以花喻人,盘算得倒是坦率,可燕冬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燕颂的嫡系,哪里能轻易松口?他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就收下。”燕颂负手走到燕冬面前,瞧了眼那盆玛瑙,“品相不错,任主簿是用心选的。”
燕冬闻言说:“那就多谢任主簿了,我待会儿一道带走。”
任麒万万不敢受这份谢,又说了两句好听的话,便先行退下了。
燕颂看了眼那背影,转身揽住燕冬,低头把人瞧着。燕冬眨巴着眼睛,也仰头瞧着他,看着可乖。
燕颂笑了笑,“打哪儿过来?”
燕冬如实说了,颇为自得,“乌若冲那个蠢蛋,输了我八百两。”
“真厉害,”燕颂不吝夸赞,“那小富豪这会儿过来有何贵干?”
燕冬说做人不能忘本,发达了也要来接大哥回家。
小混账乖的时候很可心,燕颂心悦气顺,跟着燕冬下值归家了。
那头,文政楼的仇主簿抱着一摞文书进入书房,里头竟然没人。他放下文书,出门问:“大人出门办差了?”
廊上的校尉摇头,“被小公子接回家了。”
“国公府有要紧事?”
“没有,就是接回家了。”校尉说,“小公子来了,大人跟着走了——就这么简单。”
仇主簿杵在原地,回想起方才议事时吩咐他将待批文书整理好拿过来、声称今日就要处理干净的上官,明白了。
大人这是旷值了!
不能说旷值,只是今夜不在府衙,改为回府理事。燕大人坐上马车,燕冬上车后就凑到他身边,抬手捂住半张脸,神神秘秘的,“我最近发现一件事,关于鱼儿的。”
燕颂从柜子里取了包梅子糖,给燕冬喂了一颗便放回去,“什么?”
燕冬舌尖一卷,左腮帮子就鼓了起来,裹着糖。他小声说:“他和霞晖不清白,他们还做那档子事儿。”
凑得近,燕冬说话时燕颂能嗅到酸酸甜甜的梅子糖味儿。他垂眼看着小贼般的燕冬,“你有想法?”
燕冬神情纠结,又露出点隐秘的羞涩,“做那档子事真的很舒服吗?”
燕颂:“。”
他睨着燕冬,“你很好奇?”
“有一点。”燕冬老实地说,“你不让房事嬷嬷教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档子事怎么做呢。”
“哟,”燕颂似笑非笑,“这是怪哥哥把你管得太严了?”
“哪有?”燕冬摇头三次表示对大哥的绝对服从,“我只是有点好奇嘛。乌若冲那个王八蛋经常嘲讽我,还骂我是小雏鸡!现在鱼儿也沉迷其中……”
“好奇可以,但不要胡乱跟朋友们学,至于舒不舒服,”燕颂认真地说,“大哥也不知道,但根据目下的认知,舒不舒服取决于双方的关系、技巧和契合深浅。”
燕冬似懂非懂,“哦……好像有点复杂。”
“好了,先不想没影的事。”燕颂屈指敲打燕冬的额头,把他脑子里那些遐想敲走,“我方才是想问对于在溪和霞晖的关系,你有何看法?”
“起初很震惊,后来又有点不解。”燕冬说,“鱼大和李海月结亲是门当户对,互有来往,可鱼儿和霞晖……我并非瞧不上霞晖的出身,只是此事若传出去,鱼儿会不会错失世子之位?”
“傻孩子。”燕颂手痒,忍不住捏了下燕冬的脸腮,淡声说,“鱼家和安信侯府结亲是有利有弊,他们夹在二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左右为难。至于在溪,他和霞晖若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那的确会叫人拿住把柄,可若只是夜间消遣,那就好比是狎|妓子养小倌儿,出不了大事。”
燕冬明白了这个,又还有那个不明白,“可他们是自小相伴的主仆,有独一份的情谊呀,鱼儿若只是为了纾解欲望,何必非要找霞晖呢?若是以后他俩撇清了这种关系,当真还能心无芥蒂、一如从前吗?”
燕颂闻言垂了垂眼,只是燕冬忙着操心,没有看向他。
*
燕纵下值后回了殿前司公廨,亲卫段秋守在正堂上,见他进来就跟着进了西厅。
外面有人把守,段秋进门后说:“您让盯着的人有动静了,他去了栀芳楼。”
燕纵挑眉,“听曲儿?”
“不,他在楼外徘徊,今日搭上了礼部员外郎和渡,一同进了楼。”段秋说。
如今找宋风眠的人多,人却跑去了栀芳楼,不仅胆子大,这里头的事也值得推敲。
燕纵将刀放在刀架上,折身在窗前的北官帽椅上坐了,暮光打在他过分英俊的脸上,映出几分凌厉。
段秋有些心虚地摩挲刀柄,“这人是世子带回来的,咱们偷偷查他,世子那里?”
“他仍在大哥的注视之中。他今日做的事要么是得了大哥的默许,要么就是出自大哥的授意,可大哥要把这颗不安分的棋子放在哪儿呢?”燕纵抬手敲窗,招来一个亲信,低声叮嘱了两句,“去吧。”
“对了,不仅咱们在查这个人,还有一方也盯得紧,是……”段秋挤眉弄眼,“熟人。”
燕纵笑道:“小祖宗,真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