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倾曜见凉落祈手对着自己探来,眸中透出少有的不解之色。
下一瞬他感觉头上多了几分重量。隔着帽袍那重量很轻,只落了两下就不见。
凉落祈拍了拍他的头。
他拍的动作很轻柔,五指微微张开,像在抚摸鸟儿的羽毛。凉落祈并未留意面前人和身边两人诧异的神色,只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他觉得如果十倾曜也有一对耳朵,定也是很可爱的。
不过他确实还不知道十倾曜的本相是什么。
他出现得突然,也没有过往,问出来反而十分突兀,无理也无礼。
十倾曜微怔后垂眸轻笑起来。似乎一直都懂凉落祈心中所想,这次也不例外。
他靠近凉落祈,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侧脸,低沉又深邃的嗓音响在他的耳旁,弄得凉落祈皮肤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抱歉,阿祈,我没有兽耳。”
这直白的话语反而让凉落祈不好意思起来,被戳穿了心中所想他猛然惊觉刚刚行为过于亲昵,于是羞愧地捂住脸偏过头去:“……抱,抱歉小十。”
他发觉自己是想亲近十倾曜的。就像他一直在亲近自己一样。
凉落祈在自己感情上的心思并不细腻,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亲近能换来对方的真心,也不觉得别人来亲近自己是因为他自己这个人,索性井水不犯河水,很多交情都是点到即止。
最起码在遇到十倾曜之前一直如此。
随着十倾曜在自己身旁日月轮转时亦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故意靠近的恶意,也察觉不到他对自己又有什么要求。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做到这般呢。
凉落祈透过指缝瞥了眼衡雾寻和付逍。他们两个也是如此亲密无间吗?
“至于吗,不就是听夜吗。”付逍转头望向结界嘟嘟囔囔,“出门遇债主,烧香撞上鬼,拜堂听见乌鸦叫,放屁砸了脚后跟,晦气。”
衡雾寻郁闷地拍了拍他的背,撇撇嘴又耸耸肩:“嗨。没事没事。这不还没撞见呢,也就是一场口舌之争,他能争过我?不能。”
付逍一听搔了搔头,上半身一歪抱着胳膊乐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就是尿壶镶金呜……!”
衡雾寻一手捂住他的嘴斥道:“你可闭嘴吧!”
想起来身后还有两尊佛,衡雾寻回头咧着嘴对他们一笑,收回手转身时顺便给了付逍一脚才走到两人身边道:“哈哈哈,别理他,咱们一起玩儿。”
凉落祈虽对刚刚付逍说出来的那一串不明含义的话颇有兴趣,见衡雾寻过来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付兄口中的听夜是……?”
“凉兄,你是真的对天界一无所知。”衡雾寻扇了没两下的折扇合在了手心中向着海面一指:“听夜战神,本相青龙,可御水,考虑到了渊神的性子,帝师派了听夜去给渊神做下手,帮忙打理渊界。”
“他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布结界干什么。”付逍嘶了好几声不理解道,“听夜要帮忙不应该在北边渊界周围吗?”
付逍说着看向衡雾寻,衡雾寻一听默默将头转向付逍,两人对上眼后突然咧开嘴,异口同声道:“难不成,莫非,他被修浅染冷落了?!”
“我就说嘛这块木头就不是让人讨喜的性子!听夜你也有今天啊!”“嘿,风水轮流转,运气占一半!”衡雾寻和付逍一碰拳互相缠住胳膊跳起来。
两人转了两圈后又突然停下望着那片海道:“不对啊,他不在这儿。他那木头脑袋不可能离开自己布的结界。”
“疑惑吗,”十倾曜不想看两人有些失常的行为,干脆利落地对着身旁战戟一招手,聚起了灵力将其冲着海水一挥,“轰了不就知道了。”
衡雾寻和付逍知道十倾曜是个人狠话不多的神仙,但没想到这么勇。战戟在水面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两旁掀起的巨浪定在空中没有落下。
投出一下不过试探,待它折返到十倾曜手里后三人听见他道:“在下面。”
“我们下去。”凉落祈踩着显现出来的礁石跳了下去,十倾曜跟在后面,衡雾寻和付逍尾随。
被十倾曜劈开的海水开了条道,和衡雾寻说的那样,透过两侧海水所看到的景象干干净净。
四人分开查探,凉落祈一边望着一边收了手炉,数十米之后他小心地抬起手试探着摸上水面,见水面毫无波澜又将手伸了进去,而后又探进去了头,接着是胳膊,腿,脚,最后是整个身子。
进去后所见也是一片海水,凉落祈原本以为这个结界不过是空有其表,外为海水里是空时,但周围一切又告诉他这虽然是结界,却也是装满了海水的结界。
“青龙……听夜战神……御水。”凉落祈脱了斗篷,毕竟在水中没人想负重前行,神仙也不例外。
他思索着这御水的战神是如何将如此大量海水带来时迈步走出水中回到小道,便听到前方衡雾寻大喊了声“凉兄凉兄水要塌啦快过来!”。
凉落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边捏决边跑向三人,此时原本缓缓闭合的海水随着衡雾寻的喊声震了一下,倏地拍在了一起。
两方海水原本被分割得整整齐齐,但在那一瞬合上的时候,凉落祈临近一边的海水先似山丘倒塌一样滑落下来,将他卷入了水流淹没。
“阿祈!”
海浪的冲击将十倾曜三人掀的散开,付逍与衡雾寻相距不远,对十倾曜报了活着的平安二字后,唯独不见凉落祈被推到了哪里。
衡雾寻吐出来一串泡泡又一头扎进水中左右环顾,没有看到凉落祈的身影,反而瞥到一道黑色身影从身边游了过去。
“花尸——”
夹杂着焦急的声音唤出了不曾开口喊出的神器,一串花瓣从他背后显现,随了他主人迫切的喊声,疾速地聚合在一起穿梭在海水中寻找凉落祈的踪迹。
而此时的凉落祈毫发无损,在水中游出一段距离,一手搭着刚刚换下的斗篷,一手划着水四处游动着,看着没有什么异动,便放慢了速度。
十倾曜找到他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泡泡随着他口中吐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勾勾手,花尸便停了下来,弯弯绕绕又懒懒散散地回到十倾曜身边。
凉落祈发觉周围越来越空荡,像是在进入一个无底洞,漆黑的前方凉落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他想继续游上前去看看,却被一股外力向后轻轻拉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又看了看身后,看到红色的花瓣连接着一个人。
“花尸折骨?”
花尸的另一端在他手掌上蜿蜒卷缩,直到凉落祈被慢慢拉到十倾曜身边,花尸才松开他,一圈一圈绕着两人转圈。
凉落祈才意识到许是刚刚自己跑出去太远让他担心了,立马拍了拍他的手:“小十宽心。”
“嗯。”
见他仅仅只是答应了一声,凉落祈感觉出来他心情有些低落,对上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只一瞬十倾曜便垂下眸子,那半阖的双眼将水晶般紫色的瞳孔半遮半掩,凉落祈眨了眨眼睛,向上游了一下和他平齐,然后试着抬起手,又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头。
“小十,多谢。”
十倾曜嘴角微扬,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对他伸出手:“我们过去吧,阿祈。”
凉落祈被他抓着手指带路,琢磨了刚才那一刻许久。最后心中盖棺定论道:他好像挺喜欢摸小十的头,而小十大抵是喜欢被……摸头。
反差有些大,大到跟听到修浅染要让进渊界的人全要着女装一样有些匪夷所思。十倾曜看上去如此清心寡欲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嘴角也是勾着的,凉落祈怔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在不知道该看点什么的时候他胡乱朝一旁望去,随后停在了原地。
见十倾曜回过头来,凉落祈指向一处:“我好像发现结界的缺口了。”
结界可成亦可破,只要将那支撑起结界的东西毁掉即可,这东西便称为——缺口。
想破结界最好的方法就是寻找缺口,借树作结界,就找那棵特殊的树。借花当结界,就找那朵与众不同的花。借海布结界,就找与海有关之物。
当然,灵力极强的人也是完全可以直接把整个结界破掉。
十倾曜本来想直接轰开的。
这个结界于他而言不过动动手的事情,因为有一人不适合下水太久。
一进到冬季那人就有些怕冷,小小的卧房中总会架一个铜质四足雕丝火盆。他就窝在火盆旁的摇椅上,盖着暖席,一边向手中哈着凉气,一边等着一碗迟到的浸了草药的赭茶。
茶汤弥漫着茶膏的香气和草药的一丝苦味,混着霖木柴噼里啪啦燃着的味道,安神又温暖。
那人喜欢躺在铺了暖和的靠背毯的摇椅上,喜欢喝浸了养生草药的赭茶,也喜欢空气中缕缕交织的柴火燃烧的气味。
记忆戛然而止,十倾曜望向凉落祈。无论眼前的他是何模样,何种性情,他也总是心甘情愿地尊重他的选择,跟在他身边陪他做任何事的。
这会儿衡雾寻和付逍也游了过来,向他们身后指了指:“凉兄十兄,那边有个奇怪的东西,是面铜镜,插在地里没了半面。真是奇怪,我们两个下水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刚刚这海水没合上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这会儿倒凭空出现了。”
付逍点了两下头也道:“在那边试着拔出来了,好像没什么用。”
凉落祈闻言侧了侧身,给他身后之物让了路:“这还真是巧,难道是要两个一起?”
“也是个铜镜?”衡雾寻靠过去细细地看了一下,“还真是,那——”
衡雾寻伸出手指:“如果是要同时毁掉铜镜的话,我再御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