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动了。”
见那枫藤并无袭击他们的意思,凉落祈重新看向树旁和树后的两人道:“这件事……渊神,修浅染,是否知晓?”
还不等小十一开口,村民们先议论起来,处在人群中的衡雾寻和付逍先愣了一下,随后都抬头望向凉落祈。
村民们口中说的话他们听不懂。
像是说一种古老的语言。红莲看了闻玉一眼,闻玉亦摇了摇头。
衡雾寻猝然间竖起了耳朵,对周围一圈听不懂像做法似的话……他隐约从哪里听到过。
这时十九来到了二十四身边,红莲自觉退后一步,只见二十四转头回了十九几句,说的也是同样听不懂的话。
衡雾寻欲趁机将手从二十四手中抽出,不曾想十九说了两句就离开了,便实打实地同转过头来的二十四对上了眼。
唯有小十一,对此置若罔闻,少女温婉又稚嫩的脸上带着冷淡,她望向凉落祈,眉头轻蹙:“放肆,怎可直呼渊神名讳。这是我们的决定,渊神她会知晓。”
二十四见状松开了手,衡雾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打着哈哈左顾右盼一圈道:“那个……阿婆,我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所以你和十九姐就……那个……真的。”
衡雾寻本偏不信邪,这古老的语言他以前就是听到过。但他记不得是哪里听到的了。只得歪着头在心里懊恼叹道:“差一点就能想起来了。”
凉落祈和小十一还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这会儿见二十四摇摇头,衡雾寻以为她不想说这件事就过去了,便道:“阿婆,你……让我想起了故人,我感觉你很亲切,我不怕你。真的。”
二十四又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头,但衡雾寻对她来说太高了,本想拍拍他的胳膊,终是又将手收回。
衡雾寻一看心里暗骂自己,立马抬起手托起了二十四的手弯下身让她能够得着自己的头顶。
凉落祈听罢,那句渊神会知晓,便是小十一和听夜瞒着她做的。凉落祈知道十倾曜也在附近,那这件事十倾曜又知不知道?
村民的声音在听见小十一一声“肃静”后渐渐小了下去,原本在纷纷捂着嘴相互谈论,时不时看一眼小十一的村民就似在有意避开她。
他们是渊界人为何突然说起修浅染就像在谈一个禁忌之物一样,避开小十一,还特意避开了他们,用自己的话交流着?
小十一也听不懂吗?
“我听得懂。”看出凉落祈的疑惑,小十一主动开了口,她身边的听夜依旧没有要出来露面的样子,凉落祈听罢只缓缓道了声好,便抬起手触上了右耳。
触上了长生羽。
长生羽。那是凤凰珍贵的翎羽,被遗弃在世间,是他偶然寻到的。在他的手触上这根金色羽毛的瞬间,它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定在了耳垂,成为了耳饰也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些是真的。
凉落祈眼眸半阖着,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他确实遗忘了很多东西,但到底他知道自己是谁。长生羽是自己的过去,是束缚,是一念之间就能将他拉入深渊的诅咒……
这些也是真的。
若不是他失去了渡众生祈愿的能力,枉他以为可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到自己可以死去,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还会重新借用这对他而言的诅咒,去实现别人的愿望。
他曾经试着取下过这片凤凰留下的羽毛,可惜没有成功过。
所以后来他干脆将它作为压住杂音的收纳之物,也将他当作连通天界消息之物,当成一个可以放在身边行方便之事的物,而不是去时刻提醒自己,那是个诅咒。
而今眼下。望着面前早就逝去的人们,他的念头却是一定要让他们回到自己期望的安身之所。
那片听不懂的低语,同他昨日在枫藤停止攻击后听到的声音一样。
凉落祈愣了一下,轻阖双眼时忽然很想笑。
他本是个,凉薄之神啊。
“……大人……”
“大人是在做什么?”
“大人!您要送我们回去了吗?”
“大人!”
“大人没有说话……”
“大人好像在扯他的耳朵……?”
……
本在议论着修浅染的人在瞥到前方两人都沉默着没有了动静之后陆陆续续抬起头,也从相互淡然地询问至提高了嗓音惊慌失措:
“是血!”
“大人好像……在扯他的耳朵!”
“是血啊!”
小刺头先是两眼一翻便直直趴在了地上,捂着脑袋不敢直视前方。
因恐惧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言语充满了惊恐:“是血……当时看到了好多的血……是蠃鱼……是……害死我了们……”
“是……!……害死了我们……!”
“为什么?!我们对……这么好……!”
“喂!……肯定还活着!快出来见我们!”
……
在村民们说着这些话时,又接连倒下了一个同龄的少女,她哭泣着,实则是露着悲伤的表情哀嚎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中透着木讷和迷茫,硬是挤不出半点眼泪来。
她躺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她抱着自己,也和小刺头一起重复着:“我看到了好多血……他们是被蠃鱼咬死的……那水里……有……的灵力!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为了……!居然杀了我们?!”
“毕竟有一缕神魂,会带着生前强烈的情感。令人生惧易,消除恐惧难。他们记起了生前如何死去的记忆,那定然是他们最不愿回首的事情。”
“他们看到了从未再见到过的血,感到恐惧,没准还会像那两个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红莲说着对衡雾寻使了个眼色欲劝衡雾寻先离开二十四,付逍也在一旁搭上了衡雾寻的肩膀示意他走。
衡雾寻咬咬牙,坚定地摇了摇头。
听夜发觉周围人多少都受了影响开始躁动起来,这才从树后显身持着一别沙迷走去,路过凉落祈时他听见凉落祈问“村民,和渊神有关吗?”
听夜顿足道:“谁?”
凉落祈反被问得一怔,又说了一遍修浅染的名讳。听夜听罢摇了摇头便离开。
有些村民想要离开,靠听夜自己是拦不住的,随后红莲和闻玉也加入了听夜拦人的队伍。
“听夜!这次你欠吾一个人情!”
“收到。”
衡雾寻一反常态地抓着一个人正在问刚刚的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的话,付逍看了看听夜又看了看衡雾寻一时间不知道该帮哪边。
他忽然瞥见了十倾曜,本想喊他帮帮忙。在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那阶上人时他果断闭了嘴。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拉衡雾寻:“衡雾寻!先别管他们说的什么了!”
即使周身已经这么混乱,十倾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凉落祈。
他一开始就站在他身后,没有同旁人说一句话的是他,人群躁动视而不见的是他,从头到尾一直在注视着凉落祈的也是他。一直一直,眸中都是凉落祈的影子。袖中垂着的手已然收成拳,可他也只能看着,别无他法。
这个因果他不能帮。
连同凉落祈看着这场混乱,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懈半分。白日早早落幕后的黑夜中,那根看不见的线将他的耳垂一点点划破,青白色的微光让他得以仔细辨别顺着他的手指染上衣袖,绽在肩头的是血。
“大家,不要怕。”
混乱之中,凉落祈空灵的声音携着不容置疑传到所有人的耳中,红莲最先回过头,看到了悬在凉落祈手中的羽毛,看到了那羽毛金芒大盛,看到了他耳上流下的竟是金色血液。
“神灵大人!”
“神灵大人——!!!”
“是神灵大人!”
“神灵大人来了!”
“救救我们!让我们……”
“救救我们吧……”
……
凉落祈的双手捧着那根凤凰羽,眼底金光翻涌,流出的血哪里有半分殷红的痕迹,羽毛上,指间,衣袖,肩膀,连同耳上那道被强行撕裂还在源源不断流着血的血口,都全然一片金色,波光流转。
“神灵大人。”十倾曜低语,望着凉落祈周身金光潆洄,仿若看到了曾经的他。
“不要怕。”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付逍看着眼前的一幕,欲拉衡雾寻的手腾地松开,衡雾寻也不追问了,就待着仰着头看着他这副模样。
转头走的村民们全涌了上来,连瞳中都映着凉落祈的金色。他们听见凉落祈说:“这是我的过错,是我的罪过,我定会送你们平安离开。刚才吓到了各位,我感到很抱歉。”
“现在,你们准备好归家了吗?”
凉落祈手中长生羽金光漫天,其中掺着一缕青绿。
他默默地等着这些灵身的回应,十倾曜本没有注意到那缕细微的灵力,始终注视着凉落祈表情的他却眉头皱起。
长生羽若能凭那微弱的灵力控制住,他也不会面露吃力而又尽力隐藏痛楚。
诅咒不会帮被施咒的人!
他都已经张开手,金丝就要冲到凉落祈面前去,打断他的仪式了。
可心有灵犀的,偏偏凉落祈跟他对视了一眼,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角流出了血痕,对他摇了摇头。
付逍满眼盛着金光,对红莲不解道:“凉兄不是搁人界待得没灵力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羽毛里有灵力?”
红莲眯着眼睛瞧出一丝端倪,怪不得十倾曜突然伸出手,慌乱模样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他也在用自己的灵力去渡这群灵身。”
十倾曜不是没见过凉落祈于人界大肆用灵力的时候。只是那是几百年前?
他本以为只要让那枫藤树认主后活过来,被凉落祈稍加灵力使灵身一并被枫藤收走,临鱼一事便可落幕。
只是凉落祈想自己收了这些灵身。
“是啊……是啊……”
“这里的房屋……本不是我们的家啊……”
“我们能回家了吗?……”
“回家吧……”
“回家吧……”
“神灵啊……”
“神灵啊……”
归家。在村民们听来,说出口的归家有种难以言喻之感。他们已经在此生活了很久,久到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全然忘记了,在海的深处,渊界,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处。
他们虔诚地捧着手,全部笑了起来,他们一起祈愿着,一起喊着眼前神灵的名字,等待着神灵的救赎。
“请让我们归家吧——”
“请让我们归家吧——”
“请让我们归家吧——”
“你们的祈愿,我听到了。”
凉落祈拿起长生羽,那沾着血液的羽毛随着他扶住树干的染上血的手浮起来,落到了枫藤上,落在了枫树上。
刹那间天空如回归白日,墙上的枫叶金光闪烁,慢慢地慢慢地离开墙面,向着那些渐渐冒起蓝色火焰的灵身挪去。
村民们突觉自己的动作顺畅无比,惊喜万分地互相对着做了好多的表情,鼓掌欢呼着,一片热闹。
很快他们从互相玩笑中停了下来,开始诉说了自己的心声。那像是一种对过去的重复,更像是曾经自己习惯脱口而出的话。
“小殿下今日也要将这瓜果吃掉啊。”
“今日给小殿下束的发也很好看!”
“我们就选这本故事书讲给小殿下听吧?”
……
这是那些老妇之言。
“小殿下!记得按时睡觉!”
“小殿下!小殿下不可以随便将砚台丢在地上!”
“小殿下这是画的什么呀?像树枝枝一样的……”
……
这是几个孩童之语。
“小殿下出门顺遂,愿渊水永庇护你——”
“小殿下莫怕,小殿下莫怕,您要好好长大啊。”
这是十六和二十四的声音。
渊界人,既如此,这些便全是曾经他们跟在渊神身边,对渊神或佯怒,或期望的声音。
全是饱含了对他们一直供奉着的大人的关切之情。
这声音原本只有凉落祈能听到,但凉落祈放出的灵力过于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