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在今天结束——
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重复着流程把小朋友送上考场,谢老师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可能因为昨晚班主任专门抽了几分钟强调第一天的考试,还是那句话。
“考一门丢一门,不管你觉得你今天考得好与不好,发挥得好与不好,都先放在一边,”他说,“明天还有450分,比今天多150,文综大家都知道的。”
“谁都有可能考第一,谁考第一都不稀奇。”
文综排名是变化最大的,上一次你还在第一,下一次就落到了二十,我上一次还在七十,下一次就到了第三。
谁都不知道谁下次文综是多少分,就像在盒子揭开之前,薛定谔也不知道那只猫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不要对答案,也不要讨论今天的两门考试,”宋老师说,“集中精力复习明天的文综和英语。”
谢今朝和宋长明坐在考场外,他低着头在心里想昨天在网上看到的高考卷。
题目他基本看过去都很眼熟,题型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立体几何和解析几何。
立体几何第一题的证明原本是送分题,这次改难了,但十七班的学生们运气好。
文数不用学立体几何建系,但十七班的小朋友们大部分抽象思维比较弱,刚开始学立体几何的时候,很多人甚至看不出来为什么两条线明明看着只是斜着相交,却又在事实上是垂直的。
所以为了提高第一题的得分率,谢今朝给他们集中讲了建系。
起初他也没想集中讲,一开始只是初初来问他,差点快哭了说自己听不懂他上课在说什么,他于是单独给她讲了一遍。
结果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他意识到了问题,终于在一节课上集中给大家讲了一遍。
自此,十七班立体几何的第一题正确率,基本提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另外一个就是解析几何,这个谢今朝不是特别担心,改动在第二小问,十七班能动第二小问的人不多,在他的叮嘱下应该只有前面几个求高分的会动,而且这次的题刚好是谢今朝那天跟宋长明讲的,隐零点。
希望别算错吧,昨天宋长明开车回家的路上,谢今朝抽空算了算,答案有点奇怪。
很长一串,希望那群做出来的小朋友别怀疑自己。
“前两天不是在说考完试一起吃顿饭?”谢今朝忽然想起这档子事,转头问旁边的宋长明。
“嗯,”宋长明似乎也在想昨天的考题,闻言抬头,“我打过电话预定了,明天口语考试完就过去,就在学校附近。”
“他们之前吵着要去那家?”
“嗯。”
谢今朝勾起嘴角:“东西你买了吗?”
宋长明前两天跟他说,准备吃饭的时候布置一下,学学那天成蹊说的他们班,在包厅里挂点气球什么的。
“买了,应该今晚就能到,”宋长明说,“刚好今晚回得早,一起去拿?”
“好。”好久没在周中听过这个字了。
早。
对,五点考完英语,回学校,收拾收拾,学生们回家,他们开会,原地——解散。
扬立一中从此又少了一届十七班,十七班从此正式解散。
“最后一门,”宋老师还是站在那级台阶上,下午两点多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还是那句话,心态要稳,看清楚问题作答,作文记得打草稿。”
昨晚的晚自习是卫老师守的,要求她已经强调很多次了,关于英语谢今朝和宋长明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最后一句啰嗦吧,”宋老师笑了笑,“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不要改答案——好了,去吧。”
“我和谢老师就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祝你们成功。”
“好——”
“宋老师宋老师,再喊一次口号吧?——”
“对对对,最后一次了——”
“来——”
“自信——
“仔细——
“沉着——
“冷静——”
桂花树的枝叶在闷热的午后颤动了两下,起了点粘腻的热风,是小朋友们拎着笔袋,走向最后的考场带起的。
祝你们成功。
谢今朝和宋长明静默地看着所有人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谢今朝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宋长明说第一届总是印象深刻的。
因为他带着一片空白而来,又带着满纸记忆目送他们离开,还要带着这些记忆继续留在朝夕三年的学校,继续很多个三年。
他并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但可能是十七班太好了,他总是忍不住在记忆深处留下很多和他们有关的事情。
他们的笑,他们的恼羞,他们的意气风发,他们的失败气馁,他们的昂扬,他们的向上。
像那棵四百多年的大榕树一样,永远带着盎然生机,永远可以感化周围的人。
谢今朝现在能形容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不舍,感伤,还有怀念。
虽然他们注定只能朝夕三年,注定只有三年的同窗,但这短短三年他们带给他的,教会他的,是谢今朝在今后很多年都忘不掉的,宝贵的回忆。
感谢遇见。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伴随的是震天响的欢呼。
年轻的男孩女孩,举着文具袋踩着广播的尾巴飞奔出教学楼,举起手臂大声欢呼,大声庆祝。
庆祝过去的结束,庆祝全新的开始。
高考确实是一道分水岭,仿佛过了这一分钟,过了下午五点,所有人都从那间黑屋子里释放出来,重见天日。
还在小小感伤的谢老师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大力拉住,被人搂住了胳膊。
来人大声地、兴奋地喊着,周围太吵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松松——”他推推那人的胳膊。
“不要——”齐思铭跑在最前,是十七班第一个回到这里的人,谢老师离他最近,所以是第一个为他的激动买单的人。
后面又扑来了好几个人,这回也把宋老师一起围住了,一群男生把他们围在中间,手里的文具袋晃得哗哗响,但无人在意这点动静,四下全是喧嚣。
“考——完——了——”
两个班主任被越来越多的人包围,声音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减弱,反而愈来愈大,愈来愈杂,喊的都不是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碎片的字眼,但足以反映他们此刻的心情。
像一把气球骤然没了束缚,所有人都是轻飘飘的,没了忌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借着“高考完了”的理由放肆地做。
话是一句不听的,班主任也管不着,谁来都没用了。
谢今朝把手搭在宋长明肩上:“疯了。”
宋长明发出一声甚至听不清的笑,摇晃中只看得见他嘴角勾起的笑:“该疯。”
吵嚷的欢呼遍布整个广场,人群分成了很多片,以班为单位,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
也是,往前数十八年,不就为了这两天么。
就这样闹了大概又五分钟,人群才渐渐消停了,又开始讨论起来今晚的安排。
“想去烫个头发。”
“先去买化妆品。”
“不不,我要先去做个指甲。”
“诶诶,今晚去喝点酒呗。”
“好啊——”
“好什么,”宋老师终于能插进话来,“明早还有口试,今晚不能玩太晚。”
口试嘛。
反正又不计入总分,不重要。
走个形式而已啦。
“走形式也要走完,”宋老师再次说了一遍,“先收拾收拾东西,你们家长还在外面等你们。”
广场外的大门,门口站了很多家长,拉横幅的,抱着花儿的,每个家长也都在笑,隔着几十米,每个人的心情都如出一辙地好。
谢老师挥挥手:“收拾收拾,准备返程——”
“走咯——”
“快快,我爸妈还在门口呢——”
“我爸妈肯定给我带花了,我要出去拿花咯——”
“快走快走——回家咯——”
“回家咯——”
没有再规矩地排成整齐的队列,每个人都是手拉手抱着胳膊揽着肩,笔袋在手里抛上抛下,年轻的心跟着蹦蹦跳跳的脚步起伏跳跃。
门外的家长们大声地喊着自家小孩的名字,戴墨镜的取下了墨镜,戴帽子的取下了帽子,高高举起鲜花拎着蛋糕,考场外水泄不通,人群的声音嘈杂又欢乐,如果不是还要统一返校后再解散,这里简直是乱成了一片。
谢今朝和宋长明就站在马路边上,这一条街都因为高考封起来了,只有送考的车辆排成排陈列在对面,司机师傅们都站在车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
考场外的横幅被风吹得摇晃,上面的标语越发鲜艳,这样的环境,没有人可以不被感染。
家长们搂着小孩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又一起点头回以微笑,太阳越来越大了,这是日落前兆,耀眼的金光落在所有人身上,所有人都在发光。
直到上了返程的大巴,小朋友们都还在大声地笑大声地说话。
抱着鲜花的,拎着蛋糕的,搂着朋友的,有位置不坐要和好朋友坐一块的,吵吵闹闹的,连开车的师傅也在笑。
十七班混乱的时候总是有人会临头组织点活动。
不直到是谁在喊:
“我们唱首歌吧——”
回程的路还要开二十分钟,这两天来回的路上大家都在看书,连路上的风景都无暇顾及。
“好啊——”
“唱什么唱什么——”
“谁起个头啊——”
“唱后来——”
混乱中又有人扯着嗓子起头。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
“如何去爱——
“可是你——
“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声音是拖拖拉拉不整齐的,明明不该唱开心的歌,被他们唱的每一个旋律都是昂扬的。
谢老师和宋老师坐在最前,司机师傅打着转弯灯笑起来。
“年轻真好啊。”
“是啊,”他们也笑,宋老师还摸出了手机替他们录视频,“这个岁数就该这样。”
“不会唱了,换一首行不——”
“换什么?”
“唱个应景的怎么样?”
“送别?”
“好啊——”
这次没有人起头了,所有人异口同声地一起开了头。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谢今朝听着丝毫不觉伤感的声音,这首歌被他们唱得仿佛是发生在一场研学游返校途中的小事。
仿佛下了车,十七班还要回去接着上晚自习,他还要接着加班陪他们一直到十点半。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谢今朝在心里轻轻跟唱。
他抬起头,用力地想记住每一张此刻笑得灿烂的脸,夕阳的霞光从车窗外斜照在他们身上,落满他们手里的鲜花,他们的歌声一点都不悲伤,甚至尾音都拉长了还藏不住笑意,但他还是有些伤感。
宋长明举着手机,在车里绕了一圈,招呼着每个人把他们的笑容留在了视频中。
他们挥着手冲镜头打招呼,歪着头咧着嘴,笑声和歌声一起飘出车窗,传向更远的地方。
“东西要全部带走,”宋老师坐在讲台的椅子上,“明天早上八点到校,早到早考,最晚应该是十一点左右结束,考完就去酒店,十二点准时开饭。”
“好——”
思齐楼的这间教室只住了两天多,但东西是从博观楼一个不动地搬过来的,除了大量的书本资料练习册试题卷文件袋,还有更多的生活用品,大到校服外套空调毯抱枕,小到零食水杯各种小纸条,所有东西都要搬走,这确实是个大工程。
对了,还有那些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