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就是今天——
“签字笔至少带三只,橡皮,2B铅笔检查一下笔芯够不够,还有水杯,”宋老师在讲台上最后强调道,“考试的时候不要喝太多水,还有,最好不要请假出去上厕所。”
“知——道——啦——”
“好了,”宋老师挥挥手,指向教室后面的两扇门,“出发——”
“出发——”
初初抱着许晦的胳膊,走在最前面。
她手里拎着一只透明的水杯,里面摇晃着明黄色的柠檬片。
路过常青的大榕树,她忽然想起考前两天。
她回家告诉妈妈,考室不能开空调风扇,闷着太热,她想喝蜂蜜水消暑。
第二天回家,她就看见妈妈冲她招招手,从厨房里端出一只玻璃碗,里面是黄澄澄的蜂蜜和层层叠叠的柠檬片。
“柠檬片提味。”妈妈笑着看向她。
她想起昨天看考场,叽叽喳喳一群人上了大巴,斜斜的太阳光晒得人眯眼眩晕,一路是轰鸣开道的骑摩托的交警,还有街边一路高高挂起的横幅,红灿灿和黄灿灿。
风轻轻吹起横幅,同样笑着祝他们金榜题名。
真好。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初初捏着笔袋,去考试的路上是笑着继续看资料的。
“点一次名,”宋老师依旧站在昨天那级台阶上,“都精神些啊。”
“好——”
他拆开捆好的准考证和身份证,把身份证递给旁边的谢老师。
“初初。”
“到——”
“付一。”
“到——”
“黄灿。”
“到——”
“……”
他手里的准考证越来越少,谢老师手里的身份证也越来越少,这场点名很匆忙,不到五分钟。
“好,”宋长明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进考场,“还记得我每次考前跟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记得——”
“一起喊遍?”他笑着看向下面,又看看谢今朝,后者回以一个了如指掌的笑。
“好——”
“来,”十七班的林荫在广场边角,已经有好些班级散了,“自信——”
“自信——
“仔细——
“沉着——
“冷静——”
桂花树下爆发出几声巨大的呼声,紧接着是壮胆似的鼓掌。
“好,”站在台阶上的两个老师也笑着鼓掌,“我们就陪你们到这里。”
“接下来看你们的了,加油。”
“加油——”
桂花树荫下的人群应声而散,顶着初升的太阳,在朝霞中转身意气风发地走向考场。
考场附近开了信号屏蔽器,老师们可以在校内这块广场这里休息,后勤人员给他们搬来了椅子。
“就这么干坐着?”
坐了没两分钟,谢今朝又站起来,围着面前的两棵桂花树转了两圈。
“还没开考呢,”宋长明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面前的这块小空间摆了很多东西,薄薄的资料,一些个人物品,谢今朝站在其中有一点搞笑,“来坐会。”
谢今朝呼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时间。
八点五十。
“发卷子了,”他重新坐下,盯着面前不知道是谁的蓝色小手册,高考语文必背篇目,“不,是答题卡。”
“嗯,马上发卷子。”宋长明勾着嘴角指着他的脸。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什么表情?”
“不要。”谢老师回答得很果断。
肯定是绷成一条直线的。
“你会不会背那些?”他指指面前的那本小册子。
“哪些?”宋长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会啊。”
不会才奇怪吧。
“你给我背,”谢今朝靠山椅背,闭上了眼睛,“我下午给你背公式。”
宋长明笑出声,也靠上椅背。
“好啊,想听什么?”
谢今朝摆摆手:“从头开始吧——你把那册子给我看看,我监督。”
宋长明把那本册子借过来:“请。”
谢今朝随手翻了一页:“《蜀道难》吧——不行,不吉利,换一个——《赤壁赋》吧,这个我来听了。”
宋长明被他的表情逗笑:“行。”
他也闭上眼,小声背起来。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谢今朝第不知道多少次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教学区。
二十八了。
二十八过半了。
二十九了。
谢今朝几乎是和高考第一门科目结束的铃声一起出声的。
我操。
这感觉太煎熬了。
他搓了搓脸,和宋长明一起走出树荫。
“笑起来,”宋长明碰碰他的胳膊,“你要把你学生吓到了。”
“什么?哦,”谢今朝才反应过来,脸绷久了,他扯了扯嘴角,“好了吗。”
“差不多,笑好看些,你这样还以为你刚考完出来。”
宋长明挥挥手,谢今朝转过头,看向第一批出考场的人。
“饿不饿?”宋长明笑着问跑过来的人。
“饿!今天中午食堂会吃好点吗——”小朋友们默契地遵守了考完一科丢一科的约定,笑嘻嘻地接下宋老师的话题。
“会,”宋长明指指她们的手,“身份证和准考证给我们吧。”
小朋友们反应过来,纷纷从文具袋里摸出证件,递给两个班主任。
“好了,休息会吧,”谢老师说,“人齐了我们就回去吃饭。”
宋长明边收证件边回头:“喝点水,天气很热,及时补充水分。”
“好——”
中午依旧是正常的午休,在教室睡的还在教室睡,在宿舍睡的还回宿舍。
“不要看太久书,早点睡。”宋老师靠在后门门框上点了遍人数,齐的。
“该睡了啊,”另边门上也靠上了谢老师,“至少休息半个小时,快点,现在就睡。”
数学临头看最多的是心理安慰,精神一定要保证好。
教室里人不多,闻言慢吞吞地收起了东西。
“快睡啊。”两人守着教室里的人都趴下了,才合上门退了出去。
“你睡会不?”
“不用,还一下午呢。”谢今朝摇摇头,“去喝杯茶。”
“嗯,”宋长明伸手在他头上碰了碰,“走吧。”
因为要提前去考场,路上也要耽搁一会,一点四十的时候文科班再次聚在了大榕树下。
“东西带齐了?”宋老师再次重复着上午一模一样的话术,“三只签字笔,橡皮,2B铅笔,水杯?”
“齐了——”
“好,”班主任笑着挥挥手,“走。”
排成排的大巴再次装满了人,再次在交警的开路下驶离了一中。
谢今朝发完身份证,跟着小朋友一起加油打气似的又喊了回口号,和宋长明一起把人送进了教学区,人都走没影了,他的眼睛还黏在那块。
“收收,”宋长明说,“走远了。”
谢今朝叹了口气,感觉自己高考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但他又觉得合理。
他的高考是十八岁的谢今朝一个人的,现在的谢今朝是十七班四十一个人的数学老师,还有班主任,实习的也算。
“坐下,”宋长明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在他旁边也坐下,“给我背段公式?”
谢今朝扯了扯嘴角:“你真听啊?”
宋长明笑了笑:“听啊。”
“想听什么?”
宋长明想了想:“那天来班上巡视的时候,听到你在讲洛必达?”
“嗯,怎么了?”
“我记得,这个高中好像不学吧?”宋长明说。
宋长明居然还记得他高中数学的事,谢今朝觉得新鲜。
“是不学,但有时候压轴题会遇到,会用的话可以省些时间,”谢今朝说,“只给他们讲了最表面的,讲多了怕把他们绕晕了。”
“好,”宋长明点点头,“就这个。”
“什么?”
“讲讲。”
谢今朝笑了,伸出一只手:“来只笔。”
宋长明从口袋里摸出笔,把随身带的花名册翻了个面递给谢今朝。
“我给他们讲的主要是用于参数不等式恒成立的问题,”谢今朝简单画了个图,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他的语气松快了些,“其实就是分子分母分别求导再求极限。”
“嗯,”宋长明也听得认真,虽然谢今朝看不出来他到底听懂了没,他接着说,“所以你看……”
几乎是从头给宋长明讲了一遍,谢今朝讲课有个特点,喜欢关联再关联,每出现一个和前文有关的知识点,他就会单独延申,所以等他絮絮叨叨讲到最后的时候,宋长明看起来居然一点都不困,这让他有点惊讶。
“但其实这个法则不能直接写在高考卷上,”他最后总结道,“给他们讲只是这样省很多计算时间,而且就算来不及了也可以拿个答案分,有余力的可以用隐零点做出来……”
写完最后一笔,他笔尖点在最后一个数字上。
“宋老师,听懂了吗?”
宋老师眨了眨眼睛,半晌抬起头,很诚实地轻轻摇了一下。
“有点昏,”他说,“但有些知识点你讲到的时候我有点印象。”
残留在骨子里的,可能这辈子也忘不掉的印象。
谢今朝笑起来:“正常,突然叫个十几年不学数学的来听高数,谁都会昏的。”
他又鼓励式教育地肯定着宋老师:“但你没听睡着让我很惊讶。”
他预设中应该是刚开个头,宋老师就该昏昏欲睡了。
“没那么夸张,”宋长明笑了笑,“我当年其实也想过当数学老师的。”
如果一定要让他当老师的话。
真假的?谢今朝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但你学的是文科。”
文科考不了理科专业,尤其是数学。
“嗯,”宋长明点点头,“因为我物理很差。”
“多差?”
宋长明想了想:“还没分科的时候,物理考过三十多。”
耶?
谢今朝笑得合不拢嘴:“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不,”宋长明非常认真地说,“每个字都是我认真写的。”
他接着补充道:“而且经过我的不懈努力。”
“绝地重生了?”
“差不多,”宋老师笑得很严肃,“高一期末的时候,物理进步到了四十出头。”
然后被郝雨知老师压着写了分科意愿,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了自己带的第一届文科班。
谢今朝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不是笑宋长明的成绩,是宋长明很少这样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他的从前,他的表情跟他的话很矛盾,矛盾地让人忍不住。
“挺好的,”谢老师说,“其实我也很想学文。”
“结果?”
“跟你差不多吧,”这事谢今朝倒是记得清楚,“我语文不好,不过这个学什么都躲不开。”
“所以天天来上我的语文课?”宋长明挑挑眉。
“那不是,”谢老师也很严肃地纠正,“是赶听课笔记。”
而且哪里是天天。
“但宋老师的语文课上挺好的,”谢老师说,“比我高中那个老头上得好。”
宋长明笑了笑,正要说话,听见教学区一声响亮的播报音。
“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应该在写压轴吧,”谢今朝说,“解析几何大部分应该只够做完第一道了。”
“第二道就是你刚刚讲的那个?”
“差不多,”谢今朝说,“我们班能做出第二小问的应该不超过十个,所以我都建议他们保基础的120分。”
第二小问很容易算着算着就算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再回头验算又要去掉十几分钟,这个时间都够检查出来前面一道计算题了。
八分留给对基础120有绝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