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入冬后平常的夜晚。
“山核桃吃不吃?”
十点四十,在宋长明和谢今朝关灯后,整栋楼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楼梯昏暗的小灯。
脚步声突兀起来,谢今朝偏了点头,只是这样的光线看不清人脸。
“山核桃?”谢今朝问,“哪来的?”
“后山打的,”他说,“家里晒了些,晚点来家里带点回去?”
谢今朝甩钥匙圈的动作慢了点,他的声音也慢吞吞的,仿佛回味一般:“噢。”
学校里有几只流浪猫——谢今朝也说不准是不是流浪,毕竟他们长得被养得很好的样子,夜里学生离开教学区后,这里就成了他们的活动中心,看到从昏暗楼道下来的两人也不害怕,一只长得很像和和的橘猫甚至亲昵地跑上来蹭宋长明的裤腿。
“它怎么跟你这么亲?”谢今朝抱着胳膊站在花坛边。
宋长明蹲下来,手刚伸出来一颗猫猫头就主动蹭上来,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可能我身上有和和的味道。”宋长明视线落在毛茸茸的小猫头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头顶的茸毛。
谢今朝半靠在连廊的一根柱子上,一只脚曲起抵在柱子边。
连廊唯一的光线来源于他身后头顶的小灯,亏电导致光线没有以前充足,大面积的阴影之下,只能通过想象勾勒宋长明温柔的眼神。
他想,小猫能闻到宋长明身上的和和味吗。
他不知道,他不是猫。
算起来现在已经是他们离家的第十六个小时了,哪来这么浓的小猫味。
它更愿意相信小猫也是被宋长明身上温和的茶叶香吸引的。
这算不算另类的猫薄荷?
他不知道,他乱说的,他不懂猫。
宋长明身上没有吃的,饶是愿意跟人亲近的小猫也很快察觉到这一点,注意力被身旁的风吹草动吸引,剩下注视着他的目光只来源于头顶的人。
他很快起身,小橘猫警觉地回头,窜进了花坛灌木丛,他终于收回目光。
谢今朝看到终于轮到自己的目光,对他一笑。
“山核桃和街上卖的核桃什么区别?”谢今朝蹲在阳台,捧起几只的山核桃。
核桃壳通体深褐,已经有了隐隐的裂痕,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地铺在小阳台晾晒的缘故。
宋长明没有着急给他解释,他从旁边的小桌上的盒子里摸出只核桃夹。
“咔——”核桃壳应声而裂,力道似乎刚刚好,核桃变成两半,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宋长明放下核桃夹,从一半的核桃壳里捡起碎成小块的核桃,细细剥去外皮,露出最里面雪白的核桃仁。
“尝尝。”他把那块雪白的核桃仁递至谢今朝眼前。
谢今朝手上已经拿过了刚刚宋长明放下的核桃夹,手里握着只胖胖的山核桃。
他其实没想到宋长明手上的是给自己的,小阳台的光线来自身后的客厅,可能光线昏暗阻断了他清晰的思路,他低着头一边把控核桃在夹子下的位置,一边偏头叼过旁边的人递来的核桃仁。
也幸好光线并不充足,直到山核桃特有的清香在嘴里蔓延,他才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但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这几秒的不自然,一使劲,“咔”一声,手中的核桃也应声而裂。
地上滚落的山核桃还有很多,宋长明从中捡起两只在手上把玩。
谢今朝还蹲在地上,刚夹开的两半核桃被他平稳地放在了宋长明手中,像交换一样。
宋长明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握力,清脆一声,黑棕色的核桃壳应声碎裂。
他慢慢握紧了手里的两只核桃,硌人的感觉直到很明显他才渐渐回神。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他手里碎开露出的核桃仁一样,慢慢暴露。
山核桃在他手,但核桃夹在他手。
十一月对成蹊来说相当噩梦。
上旬在紧赶慢赶中结束新课迎接中旬的期中考,紧接着期中考后考情分析和随之而来的年纪动员大会,结束后就赶学科竞赛的死线。
直到竞赛前一天,她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两个跟自己一样崩溃的人。
“你俩准备得怎样?”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今天终于能在第三节晚自习结束前下班了。
“就那样。”
谢今朝似乎刚在位置坐下,从桌面的保温袋里掏出几杯咖啡,给办公室里的几人分下去。
“什么时候买的。”
成蹊帮还埋着头的陆圆缺把他那份拿过去,顺路看了眼保温袋上的logo。
“宋长明点的。”
谢今朝摸出自己那杯,掀开杯盖,弥散的咖啡香很快冲散有些昏昏欲睡的神经。
“他人呢?”成蹊问。
“隔壁,忙着呢。”
陆圆缺终于从满桌的书本中抬起头:“他又不比赛,忙什么?”
谢今朝喝了口咖啡,咂摸了一下,慢吞吞地回道:“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班主任,不该忙?”
大概是紧绷了有段时间了,陆圆缺这才想起很久以前被自己抛下的某个想法。
但办公室还有第三个人,虽然在他看来成蹊看谢今朝的眼神也不单纯。
所以他只来得及状似后知后觉般地点点头:“噢。”
然后他也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收拾收拾吧,明早还要一早来呢。”他对成蹊说。
成蹊探究的目光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和陆圆缺的打量相交,两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信号。
谢今朝也几近收尾,开始清理桌面。
于是两人的目光齐齐偏向另一边。
“你们明早几点到?”
谢今朝随口问道。
陆圆缺面不改色地回道:“还是正常时间吧,七点半?”
成蹊也看着他“嗯”了一声:“星期天本来就差不多这个点嘛。”
这次换谢今朝边收拾东西边“噢”了一声。
两人的对视在办公室门推开后错开。
宋长明从门外进来,带进了室外的冷风,陆圆缺和成蹊的视线又齐齐落在他身上。
“忙完了?”
陆圆缺忽然意识到宋长明和谢今朝不一样,很快回神压下眼里的探究和打量。
成蹊也低下头检查东西有没有漏,听见前方宋长明回道:“嗯,还没走?”
陆圆缺走出工位,把凳子归位:“正要走,你来等他?”
他的眼神偏了点落在最里。
“嗯。”宋长明点点头,两人的视线很自然地触及,陆圆缺忽地眉心一跳。
怎么回事。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走吧。”谢今朝已经收拾好了,人走到前门。
成蹊的视线在他身后再次转向了陆圆缺。
不对劲。
陆圆缺抿了抿唇,很轻地冲她摇了下头。
成蹊很快把手搭上门口开关,示意几人出去:“我关灯了。”
“啪。”
中办的大灯熄灭,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走道,从鹊桥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走在后面的成蹊和陆圆缺似乎和前面的两人隔得有些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话。
“外面好热闹啊,今天学校有活动?”
初初一进教室就发现很多人围成圈在聊天,还有些人在奋笔疾书昨晚的作业。
“哎哎初初初初,快快快,要饿晕了。”饶越一看见她就冲过来,亮着眼睛看着她。
初初笑着取下半边书包,从最里面摸出一只塑料口袋。
“一三鲜一个牛肉,对吧。”她戳了戳饶越的胳膊,往前把书包放在位置上。
“你们聊什么呢?”
付一“哦”了一声:“说外边多功能厅那片好热闹,不知道在干嘛。”
“公开课竞赛吧。”初初取下系得松松垮垮的围巾搭在手上,“那天看谢老师在办公室跟陆老师聊来着。”
“噢,还以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齐思铭于是挥挥手,“散了散了,还有道题没写完呢。”
叶程这时也想起来了,看着付一抽出一张半白的纸单。
“我操,我就是过来问题的,付一你也没写?”
付一转了圈笔,把目光落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凌畅身上:“写了一半,同桌写完没。”
“比你多几步。”
凌畅压在面前纸上的手挪开,付一看到最后一道题的篇幅,比自己多了几步。
“那不就写完了?”他仔细看了些,确实只剩最后一两步。
“?负的?”
看清最后一排,付一一愣。
凌畅于是也叹了口气:“负的,负一。”
付一看着面前这道立体几何,算破天也算不出负数吧,还负一?
“……玩儿呢。”
“真的。”
凌畅笔尖指指最后一个写下的数字。
“所以我说只比你多了点。”
“多了错的点是吧……”付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操,那不是说我思路也全错了?”
齐思铭原本埋头抄付一前面步骤的手一顿,抬起头:“我□□说什么?”
“……别抄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付一没有去拿已经写到几乎最后一步的凌畅的卷子,抽起了压齐思铭夹板下自己的卷子。
初初从前排回头:“要不试试空间向量?”
刚进教室的许晦听到声音:“你学了?谢老师不说不用学?”
初初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抽象思维太差了,甚至有时分不清两条线相交垂直关系,后来谢老师也发现了,就跟我简单讲了讲,我觉得挺适合我的,就下来琢磨了些。”
“就是建系嘛。”
付一看着面前的立体几何,忽然觉得建系似乎也可以,顶在脸颊肉上的笔点了点。
他俯身去找草稿本,却看见旁边推来一本木浆色的草稿本,上面已经画上了刚刚自己在脑子里预想好的图。
“……”
付一抬起头,略微有些无语地看过去。
“玩儿是吧,明明写了还拿错的给我看。”
凌畅勾了勾嘴角:“你刚那讨论外面干嘛的时候想到的,还没算出来。”
“我计算不好,一会又算成负一了,你算算?”
“……好啊凌畅,拿我找乐子是吧。”
付一终于反应过来,听出这个数字的弦外之音,举起的签字笔往桌面一撂。
时间到了七点半,人渐渐齐了,初初看着后面还在拌嘴的人,转身朝后喊了声。
“差不多了啊,早饭没吃完的快点,马上早读了。”
细细簌簌的声音逐渐变小,吃早饭的,找课本的,还有教室最后一排瞪人的。
凌畅的笔尖往内一勾,把付一刚撂桌上脱出笔杆的笔帽立起来,往前轻轻推了推。
“同桌?”
付一换了只笔在草稿本上正建着系,闻言干巴巴回了声:“干嘛。”
“等于几?”凌畅把笔帽推至草稿本边沿,语气低了些。
付一冷笑一声:“不知道。”
凌畅于是换了个话头:“那算出来教教我?”
付一握笔的力度松了些,出口的话还是生硬勉强的,甚至头也不抬:“看心情吧。”
早读铃声终于响起,班长同学站上讲台清点人数,同时科代表也捧起书从另侧上了讲台。
付一算到一个节点,闻声先搁下笔,准备应付了班主任第一轮巡视后再继续,他低头去桌洞里找语文书。
“这儿。”
找不到的语文书从另边被推过来,他抬头对上某个人的眼睛。
“这不怪我啊,这真是你自己放我桌上的。”这次凌畅的语气真诚了些。
“……”
班主任已经开始巡视了,付一忍了忍,先把书抽了过来。
凌畅哼出一声饶有意味的笑,在已经稀稀拉拉开始起伏的早读声中不甚明朗。
他翻开书开始干巴巴地读课文,周遭声音时整时乱,他总听不到身边人的声音。
他严重怀疑这厮根本就没读,又在张着嘴巴做样子。
也就谢老师觉得这人稳重,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