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忙吗?”
只是经年不见,还不至于真老死不相往来。
成蹊想。
“嗯,还好,”她拢了拢有些乱的头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说话很快就会把天聊死,“不是马上要连着监考好几天。”
“嗯,”陈圆树点点头,“我们学校说准备端午第一天放假,二三天回来上自习。”
乍一听到我们学校,成蹊还以为是一中,眯着眼回忆了下,发现自己没听过这样的安排。
反应过来,她笑着叹了口气:“还以为你说一中。”
陈圆树也反应过来,扯起一个笑:“一中也是,一中是我们的学校。”
成蹊点点头,没把话听进去,这个角度看陈圆树是逆光的,看不清人脸,时间长了眼睛酸痛,她索性侧了点身,看见楼下坝子。
她盯着那块坝子,忽然说:“那棵树都长好大了。”
陈圆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博观楼下的坝子不太大,但树不少,可她还是第一时间想起成蹊说得是哪棵。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成蹊转头正对上她,这是她们今天第一次对视:“去看看?”
快到正午的阳光是刺眼的,光落在头发上,眼睫上,落在两人中间,世界是金色的。
“好。”
六月并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这个时间所有的桂花树都千篇一律。
记忆里它似乎还是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刚到101教室那会成蹊就注意到了它。
一是因为教室前门正对那棵小树,二是。
它太瘦弱了,似乎随时都会被吹倒。
“那会我们好像还打赌,说这棵树能不能活到毕业。”
陈圆树手指轻轻碰了碰最近的叶片,叶片上挂了层腊,树冠形状没有被修剪过,它舒展的姿态十分自由。
“那会赌什么了来着?”成蹊也伸手碰了一片叶片。
“大概是你要请我吃顿饭吧。”陈圆树转过来,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成蹊笑出声,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吧,想吃什么?”
陈圆树歪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门口那家泡椒兔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了,去看看?”
成蹊低头看了眼手机,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嗯,走吧,陈老师。”说罢转身。
陈老师在她之后,两人没有并排,刚好错落了一个肩头。
“下午没什么事儿了吧?”谢今朝整理好讲台,抬头问宋长明。
宋长明摇头:“下午看考场,我们在考场等考生来模拟一遍流程,结束后开个会。”
“噢,后面就是监考整两天对吧。”
“嗯,第三天口试,可以休息一下,第二天过端午。”
宋长明把东西归类,多余的垃圾收拾好,直起身说。
“中午想吃什么?”
谢今朝摇摇头:“不知道,刚成蹊说她吃个饭回来再验收,让我们先走。”
宋长明点开手机,跨出教室门,转头对他举举手机。
“酸汤火锅吃不吃?”
谢今朝眼睛一亮。
“吃。”
明天开始进入高考流程,一中按往年惯例在博观楼的倒“凹”字中间顶楼往下挂了很长的祝福语,每年都不一样。
金色的阳光打在红色的竖幅上和白色的大字相交,红里交织着明亮的黄。
不止那里,鹊桥——谢今朝现在还不知道这座天桥到底有没有学名,总之,鹊桥朝外,也挂了条长长的横幅。
扬立一中祝所有高考考生金榜题名。
校内已经没什么学生了,偶尔宿舍片区几个住校生稀稀拉拉拖着东西往后门走,去前门的路上人很少,小广场今天开了喷泉,哗啦流水冲刷着池子里长满青苔的石头,最上面匍匐着一只小乌龟。
“谢今朝——”
校门口,正大门外,保安室旁,有两个人。
还有好几十米,谢今朝的散光近来有些加重,他觉得那两个背影模糊却眼熟。
心里倏地升起一股激动,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熟悉的声音不该出现在四川。
“赵秋水?”
眼见为实,理智在某种程度反而放大了他此刻声音里的惊喜。
赵秋水,戴万千。
赵秋水脚边还有两只行李箱,戴万千冲他招招手。
“还以为你跑了,我说打个电话,他非要在这蹲你出来。”
赵秋水对站在一旁的队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麻烦了。”
接着转过来对着谢今朝:“队长说你还在学校,我们从成都过来,找你吃个饭。”
然后目光很自然地平移到了他旁边的宋长明身上。
“这是……班主任吧?”
谢今朝余光里瞥了他一眼,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赵秋水记性很好,他只在过年提起过一两次宋长明这号人,现在这个本该陌生的人却被他略带熟稔地回忆起来。
有一种,微妙的,仿佛心事被戳破的感觉。
宋长明点点头,握住赵秋水伸出来的手。
“宋长明,你好。”
“你好,赵秋水,这位是爱人戴万千,我们是谢今朝的朋友。”
戴万千站在赵秋水旁边,也回以一个微笑:“你好啊,宋长明。”
“走了走了,别握了,太阳底下不热啊。”
谢今朝假意推了推赵秋水,他总觉得他和戴万千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像臆想里出现过的审视。
“走啊,吃饭去,班主任一起吧。”赵秋水拍拍谢今朝的肩膀,他觉得今天的谢今朝有些莫名其妙。
话说出后他反应过来,谢今朝似乎不太希望宋长明答应。
宋长明却点点头,笑着应道:“好啊。”
他指指左手边的下坡:“你们带行李不方便,我去把车开上来。”
戴万千摆了摆手,指指谢今朝,客气了一下:“我们坐他车吧,不好意思麻烦你。”
像密密麻麻的液体从针头注射孔浸出,谢今朝忽然觉得平日理所当然的原因在此刻有些怯于启齿。
“……我没开车来。”
赵秋水和戴万千愣了一下。
“不开车你怎么上下班?”
这话问的。
“……坐他的。”
赵秋水眼睛张大了一点,这次是真的背对着宋长明开始重新打量起谢今朝。
宋长明笑了一下:“我去吧,稍微等两分钟。”
人走远后,赵秋水收回远望的目光,冷静地看向谢今朝:“什么意思?”
“……就同事一起上下个班省点油钱,这周他下周我,”谢今朝推了推他靠过来的胳膊,“别给我搞公堂会审那套,我不吃。”
戴万千眨眨眼,凑了点头过来。
“不对啊,你不最怕麻烦么。”
赵秋水的手压上谢今朝的肩膀:“你们这待遇这么不好,还要你省那点油钱?”
余光里终于看到黑色的红旗从小坡冒出一个点,谢今朝心里松了口气,嘴上义正辞严。
“我还有小孩要养,不知道养小孩费钱?”
车即将开到时,戴万千又看了他一眼。
“我不信。”
赵秋水没有看他,低头打量面前的车,车门拉开前他说:“我不信。”
“……”
谢今朝在心里祈祷,吃饭的时候千万别让这俩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虽然他跟宋长明关系还行,但按他对宋长明的了解,他不像会欣然赴半个陌生人约的人。
而且他不觉得,班主任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他们应该只能算同事关系里的朋友,和赵秋水他们是不一样的。
“班主任从教多久了?”赵秋水率先拿起最近的茶壶,给宋长明面前的杯子斟了大半杯。
宋长明礼貌接过:“七年多了。”
“能好奇一下为什么才开始接触班主任么?”戴万千眨眨眼,握着手里刚被斟上的茶杯,冲他虚虚一敬,“我们不少同学刚进校就开始带班了,有什么说法么?”
宋长明颔首抬了点杯底:“我们学校实行双班主任制,前几年新进老师不多,加上我之前带班一直不固定,今年多了,新增副班主任也多了,我就顶上了。”
戴万千点点头:“原来这样。”
赵秋水把话头转到谢今朝身上:“贺椿让我问你暑假什么时候空,让你去大兴安岭陪他。”
“他有毛病吧,”谢今朝摆摆手,不、去,“他那点可怜巴巴的休息时间,我去就是免费劳动力,上班还不累?”
而且。
“七月要集中在校自习,时间来得及还要抽一部分新课讲,别瞎折腾。”这才是重点。
他根本没有所谓的两个月暑假。
“他说他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戴万千笑着说,“他说等项目忙完就来找你,让你接待。”
得了吧。
还找我。
“我接待还是他对象接待,”谢今朝笑了,“他画的饼你都敢信,班长,你少被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架子给迷惑了。”
“来来,注意锅——”服务员端着一口石锅穿过几桌人放上炉子,“开了再下菜吼。”
水开后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酸味,谢今朝暂时选择性地忘记刚刚担心的问题。
毕竟这顿饭接近尾声四人聊的话题都是中规中矩,谢今朝甚至觉得空气里的木姜味有些迷惑性地让人放松警惕,余光落进了好几次宋长明似乎看过来的视线。
直到谢今朝领着两口子在车库跟宋长明告别,坐上电梯时,赵秋水才突然冷不丁问道。
“你是不对你班主任有点意思?”
谢今朝摸钥匙的手一抖。
突然反应过来家门是密码锁,他伸了一半手进口袋的动作就这样顿住。
但还好,他及时沉住了气,勉强定了定神:“你有毛病吧。”
电子屏的数字在安静地跳转,平日谢今朝总感叹小区电梯速度快,今天又觉得太漫长了。
封闭的空间里,超过一秒的沉默都会被主观感受到,无限放大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在心慌。
他的手还放在口袋里,摸到兜里钥匙边缘有些小小的剐蹭痕迹,大约是他爱甩钥匙圈的毛病,这才多久。
在这个间隙,他还试图想通自己是哪一环节暴露了?
“你再装。”赵秋水收起端了很久的笑,往前又走了一步。
电梯空间很小,赵秋水现在离他只一步之遥。
“谢今朝,你如果大学选修门心理学就该知道,”他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事儿的人在秘密被揭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转移话题。”
“更何况我们认识二十多年,对你都用不上理论这套。”
“……”
赵秋水的目光平静地和他对上,就那一秒,谢今朝居然看清赵秋水眼睛倒映之下自己的眼睛,似乎就是这时慌乱了一刻,他自己没有感受到。
但熟悉他的人早就对他的破绽了如指掌。
戴万千在旁边叹了口气:“进去再说吧。”
“……”
出了电梯,谢今朝沉默地开门。
偏偏从刚开了点的门缝挤出来,看了眼谢今朝,果断扑向他身后的两人。
偏偏比过年那会又大了些,小家伙记性不错,对赵秋水两口子还有印象,谢今朝得以在他们蹲着哄偏偏的间隙组织一下措辞。
班长本科念的心理,后来跨方向学了法,这并不重要。
赵秋水,本科时候为了追戴万千同学,辅修了心理学。
但只是本科的话,应该学不了什么实操的东西吧。
说不定是在诈他。
谢今朝从柜子拿出罐茶叶,他有些迟钝地想。
但。
但他们不是陆圆缺和迟意。
他们……会怎么想?
赵秋水拍拍他的肩膀,谢今朝迟疑着转身。
“坐,聊会。”
戴万千抱着怀里拱来拱去的偏偏,她的声音很轻,像从前每次有人考不好,她轻声安慰人的语气。
“朝朝,首先你放心,我们绝对没别的意思,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更何况是你。”
赵秋水也点点头:“其实我们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