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名当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很冷,风吹落街道两边树上本就稀疏的枯叶,一中来来往往背书包的学生,和天气一样无精打采。
101门口支了两张桌子,谢今朝和宋长明一人一张面向教室外的坝子坐着,放眼博观楼皆是这样的规模。
报名很简单,报道,交学费,收作业。
初初和许晦到得早,两人在一旁帮着收作业。
宋长明登记,谢今朝收费,作业堆在教室门口的地上。
“初初,等各科科代表都到了就把科目分下去,我这有花名册,你分给他们逐本核对,错交漏交没写完的都记上,今晚统一处理。”
宋长明把整理出来的一叠花名册递给初初。
“好的宋老师,他们应该快到了,我和许晦先帮着归类下。”
宋长明笑着点头:“我给你转了点钱,等下你和许晦出去给大家买点喝的,叫两个男生去提,不要喝冷的,不够给我打电话。”
初初和许晦“哇”了一声,扬着声音应好。
谢今朝闻声歪了歪头,两张桌子距离不宽,胳膊与胳膊几乎靠在一起。
“下午什么安排?”
宋长明手上签字,闻言也偏了点头:“组织去思齐楼,下午自习,我们开会,晚饭后班级教育。”
谢今朝点点头:“好。”
会议结束后刚好饭点,天慢慢开始黑得晚了些,这会天蒙蒙地显出蓝调,头顶墨绿的松树,还有点月牙。
“想不想喝羊肉汤?”宋长明怀里抱着几本本子,转头询问。
谢今朝低头看看腕表:“走。”
随即补充道:“之前陆圆缺带我去过学校不远一家店,汤很好喝,你知道不?”
宋长明点头:“就是那家,走吧。”
陆圆缺大概是个合格的销冠,因为谢今朝和宋长明还没走进店面,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陆圆缺和成蹊正在说话,迎面看到谢今朝和宋长明,冲他们招招手。
晚高峰人有些多,他们等了会才端着碗过去坐下。
“在说什么?”谢今朝先一步坐下,余光看到宋长明端着两碗米饭回来,才想起自己忘了盛饭。
成蹊把装调料的小罐推到他和宋长明中间:“说这学期的安排,还有几场已知的公开课。”
陆圆缺问道:“下学期又有学科竞赛,你知道不。”
谢今朝接过宋长明递来的饭碗,捏着调料罐的小勺子眼神示意了一下宋长明,宋长明颔首,把盛汤的碗往前推了点。
谢今朝一边估摸着量一边回:“知道啊,市上比完省上继续嘛,比上学期麻烦些。”
成蹊点点头,看向宋长明:“上半年的学科竞赛本来就更正式些,评分也更严,之前听说你已经比过好几次了?”
宋长明说道:“嗯,流程是多一点,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还是抽签。”
“估计直接给名额,每个学校给几个名额,学校推荐去。”陆圆缺说道。
下半年的竞赛主要针对青年教师,上半年面向范围更大,所以内部推荐可能性大概更大。
谢今朝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汤,他转头问:“上学期说的研学游,还有苗头没?”
陆圆缺笑出声。
这人怎么还在惦记。
宋长明转头看他,想了想回:“我这边没接到类似通知,有消息我跟你说。”
谢今朝又叹了口气:“行吧。”
那估计是黄了。
第一节班级教育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换了新教室,谢今朝一贯坐在后门听班级教育的位置被迫改到了最前面边上。
思齐楼教室的布局和博观楼区别很大,整体教室呈多边形,虽然也有两扇门,但统一在教室后,是以站在后门就能纵观整间教室。
而刚刚说的谢今朝的新位置,就在多边形左上方。
思齐楼没有阳台,但教室门外的走道很宽,和十六班正对,因此平分公共区域。
两个班门口都有个小水池,所以卫生用具都摆在门外。
谢今朝这会没坐自己班级教育的专用板凳,他站在门外靠着门框,右边是楼梯,左边是贯通的“阳台”,姑且称之为两个班的“大阳台”吧。
十七班在四楼,窗台能容纳的景观只到树冠下方,天快黑了,这会正在起风,阳台外树叶所剩无几的树梢被风吹得轻晃。
谢今朝眯起眼睛,仔细看才发现树梢枝头已经隐隐有新绿冒出,靠着门框,他转头看坐在讲台上正在讲话的宋长明。
一切就像去年刚开学那会一样。
风大了些,额前碎发被轻轻掀起,一上一下。
他想,今年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夏天。
四川的春天很短,比武汉的春天还短。
这是谢今朝在四川的第一个春天,这个春天他除了讲完三角函数,监了两次月考,开了几次年级大会,上了几堂公开课好像再没什么特别,生活乏味到他喝白水都想往里面加点糖。
宋长明有意带着他做班级教育,经过一学期的耳濡目染,入学考后,班里的班级教育和原来的格局基本完全相反。
第一次坐上讲台主位,谢今朝打心底承认做班级教育需要一颗十分强大的心脏。
其实上学期在博观楼他也做过一次班级教育,虽然是临时顶宋长明的岗,但谢今朝也知道那不是班级教育,随口聊天摆龙门阵也算班级教育的话,宋长明还不如把这些时间留给数学每日一练评讲和自习。
高一下内容比上学期多了近三分之一,尤其数学开始为高二大板块打基础,谢今朝预估可能会垮一批人,心里隐隐吊着口气,每晚下班时间拉到十点多,几次和宋长明一起下班已过了第三节晚自习下课,人去楼空,校园安静得只剩虫鸣。
第一次月考结束正值四月中,谢今朝已经把研学游忘得一干二净,猝不及防听到宋长明提起这个事。
还是忙起来好,一忙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不会过脑。
“真能去?”他坐在班主任办公室他的专属板凳上,笔尖戳了戳笔记本的空白页。
真的假的。
“嗯,下旬,过两天会开会说,快了。”
宋长明递过去一只玻璃杯,现在是谢今朝的专用茶杯,茶汤清绿,热气一股一股往上窜,这会办公室没有老师。
忘记介绍,现在的班主任办公室和博观楼的不是一个地方,思齐楼整体比博观楼小很多,不光教室,办公室也是,因此办公室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
当然,教师办公室不在这层,博观楼因为大楼梯连接第二层,所以教室编号在第二层还是一开头,真正一层的教室是没有编号的,因此十七班在实际的四楼,谢今朝的办公室在实际的三楼。
“去哪有说么?”
谢今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杯中叶底嫩绿成朵,形似花瓣,不是特别明显的牡丹型,第一次听宋长明介绍,谢今朝辨别了好久都没看出,现在一回味,感觉更像兰花。
江山绿牡丹。
谢今朝觉得自己吃不来细糠,这么久了,最回味的还是那杯碧螺春。
清淡的花果味,他一度觉得那是宋长明身上喷过香水的缘故。
“目前还没定,可能后面开会讨论。”
谢今朝点了下头:“也行,都行,去哪都行。”
算了算,这学期忙到归属假都没好好做过饭,随便得谢今朝差点都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月底归属假来我家里吃个饭?蹭了这么多顿饭,我也回个礼?”谢今朝想了想,说。
宋长明看了看桌上日历:“好,我带两瓶酒来,开学后太忙,一直没找到时间。”
谢今朝想起那瓶春见茉莉。
“好。”
四月开始天气逐渐升温,四川的升温和武汉很像,大起大落,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感冒。
班里已经有好几个重感冒的学生,宋长明在班里放了两大盒口罩,有感冒迹象的同学都纷纷戴上了口罩。
学习任务逐渐加重,谁都不愿意因生病影响进度。
因此宋长明每节课后都要去班门口晃一圈,嘱咐坐在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通风。
天气温度低的时候窗边的同学上课会被风吹,所以上课的时候大多都会把窗户关上。
除了嘱咐开窗透气,宋长明也会喊大家出去走走通风换气,几十个人坐在一间实在不算大的教室,空气也实在有些浑浊。
某个下了班的晚上,宋长明叹了口气:“今年流感有点重。”
不止十七班,学校里每个班多多少少都有几个比较严重的,虽然都自觉佩戴了口罩,但毕竟在一起学习,还是影响了一批学生。
“听说学校采购了中药材,要熬中药?”谢今朝问道。
前几天开始,老师也被要求上课佩戴口罩,时间久了勒得耳后酸痛,他揉了揉耳廓,准备自己也去捡点中药喝。
宋长明点头:“温差变化大,感冒人群又在增加,集体预防一下。”
走到车边,宋长明拉开后排车门,然后才回到驾驶座。
打开灯,宋长明递过去一包塑料袋。
“回去喝点,这段时间不要感冒了。”
谢今朝眨了眨眼睛,没有马上接:“哪来的?”
宋长明说道:“我妈退休前在中医院工作,她捡的,已经熬好了,回去热下就能喝。”
说着把塑料袋放在主驾和副驾中间的空隙,自己拉开安全带系上。
“讲课费嗓,生病很不舒服,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谢今朝盯着副驾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声音有些含糊。
“工作处处麻烦你就算了,生活上还要你费心关照。”
宋长明打着方向盘,余光看他一眼。
“说的什么话。”
谢今朝轻笑出声。
好像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别人的关照,哪怕是他亲近的人,他也喜欢在得到后算好每份需要偿还的感谢和礼貌,计较每次真心换真心的目的和得失。
红绿灯的间隙,宋长明踩下刹车,停稳后,他微微转了点头。
“不用多想,也别总想还我人情,还要一起工作很多年,非要还也不急于一时。”
谢今朝勾起嘴角,没有回答,他看着前面不断跳动的红灯,在心里跟着一起数数。
五…三…一。
信号灯跳绿,车稳稳起步,开了一半通风的车窗滑进带凉意的风,吹散怀里的中药味。
春寒料峭啊。